是夜三更,开封城头的积雪已被踩成赭红色泥浆,月色朦胧,积雪映着半钩寒月,恰似铺了一层碎银。李纲身着玄色守御使甲胄,腰间尚系着未及换下的青衿内衬,在箭楼堞口负手而立。城下金军的篝火如鬼火般明灭,隐约传来胡笳与磨刀之声,而城上军民正忙得脚不沾地——但见军士们打着灯笼搬运礌石,白发老匠蹲在墙角打磨蒺藜,更有守卒将浸透桐油的麻布裹在火箭上,火光照得他们鼻尖的汗珠忽明忽暗。
城下数万军民尚自未散,卖炊饼的挑子、染坊的幡旗与太学生的青竹书简错杂堆在瓮城根下,远远望去,竟似一片护城的荆棘丛。
“李公请看,新制的狼牙拍已悬在瓮城之上!”亲卫都头指着城垛间一架黑沉沉的木架,那木架上数百枚尖刺在月光下闪着冷芒,恰如巨兽张开的獠牙。李纲伸手抚过冰凉的橡木支架,指腹触到一道未干的刻痕——正是三日前太学生用佩刀刻下的“杀贼”二字,此刻被火把照得宛如渗血。他忽然转身抢过亲卫手中令旗,旗角扫过墙上“死守”的血字标语:“传我将令!各城门楼橹即刻修复瓮城吊桥,护城河再灌三丈冰水,城头礌石滚木三日内备足!”身旁军校将令箭拍入箭囊,甲叶相撞声中,早有班直军卒扛着云梯、推着礌石车在城堞间奔走,靴底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响,与更夫梆子声相和,竟是节奏分明。
李纲按剑立于角楼檐下,西城角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二十名精壮军汉正合力推动一尊铁炮,炮身铸着狰狞的狻猊纹饰,炮口还冒着硫磺青烟。这正是李纲连夜从内库调出的霹雳炮,工匠们拆了太学祭器熔铸炮身,此刻炮座下的雪水已被烘得滋滋作响。
此时守城兵卒已将一尊尊黝黑的霹雳炮架上城头,炮口斜指北方,铁箍上还凝着白日里百姓送来的热酒酒渍。他忽然伸手按住一尊炮身,触手处尚有余温,想来是工匠们连夜赶修时掌心的热气所留。
“点火!”
随着校尉一声令下,一名老兵颤巍巍将松明火把凑向炮捻,火星溅在他斑白的胡须上,却似浑然不觉。忽听“嗤”的一声轻响,那引信如灵蛇般窜出火星,直钻入炮膛深处。刹那间“嗤嗤”声响彻夜空,数十道火光划破雪幕,如火龙腾空般直扑金军水寨。对岸惊呼尚未扬起,便听“轰隆——轰隆——”连声巨响,冰面炸起数丈高的水柱,燃烧的火药裹着碎石射向营帐,惊得金兵坐骑长嘶人立,营帐瞬间化为火海。
刹那间天地俱寂,唯有北风卷着雪沫掠过城头。李纲忽然抬手按在炮身之上,只觉铁壁之下传来雷吟般的震颤。“轰——”一声巨响陡然炸开,整座城楼仿佛都跳了三跳,那枚裹着硫磺的铁弹如流星般划破夜空,拖着赤红火尾砸向金军大营。但见火光过处,营帐如败叶般冲天而起,数十名金兵连人带马被掀飞在空中,未及落地便已被气浪震得筋骨寸断。
李纲负手望着对岸冲天火光,见一枚未爆的霹雳炮落在汴水冰面,弹了两弹方自静止,铁壳上“保家卫国”四字在火光中明明灭灭,正是三日前太学生们用朱砂写上去的。城下百姓见状,忽然从各个街巷涌出,有的提着姜汤,有的扛着檑木,火把将开封城墙照得通明,恰似一条火龙盘卧在中原大地上,在凛冽夜风中昂首怒吼。
“好!”数万军民同时振臂高呼,城上的礌石、滚木早已堆成小山,箭壶里的羽箭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李纲望着城下炸开的朵朵火莲,忽觉肩头一沉,却是种师道遣人送来的玄铁护心镜,镜面被炮光照得发亮。他默不作声将护心镜系在甲胄之内,手指抚过镜缘一道月牙形缺口——那是守卫开封战时被流矢所伤,此刻却似一道燃烧的伤疤,在寒夜里灼得他血脉偾张。
金军大营中,牛皮帐外风雪怒号,牛皮帐被朔风卷得猎猎作响,帐内铜炉中兽炭烧得正旺,兽油灯忽明忽暗,映得完颜宗望(完颜斡离不)身披玄狐裘,腰悬鎏金佩刀,他指尖划过刀鞘上雕刻的海东青图案,忽听得帐外传来甲叶摩擦声,亲卫校尉掀帘而入,兜鍪上的貂尾缀饰还沾着北国运来的冰碴:“二太子,探马回报——宋臣李纲已复尚书右丞之职,正于城头调度礌石火炮,那霹雳炮一夜之间轰塌我军三座望楼!轰倒数个营帐!”
完颜宗望(完颜斡离不)脸上横肉隐隐跳动,手中捏着亲卫送来的羽檄,那纸上“李纲复职”四字被指力捏得几乎透纸而出,忽然“啪”的一声将羽檄拍在胡桌上,震得铜灯盏里的牛油烛花乱溅。
“好个李伯纪!”完颜斡离不用女真语低吼一声,豹眼扫过帐中诸将,只见汉人将领刘彦宗捻着山羊须沉吟道:“二太子且息怒,如今宋室勤王军已到磁州、相州,河北路军如黑云压城,我军孤军深入,怕是......”话未说完,帐外忽有亲卫掀开毡帘,带起一阵雪沫:“报!西南方探马来报,宋泾原军星夜兼程,距汴梁已不足百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