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勒住青骓马的缰绳,玄色氅衣下摆被朔风卷得猎猎作响,马鞍旁悬着的鎏金短刀鞘上,雕刻的蟠龙纹已被寒气凝出霜花,马鬃上的冰凌簌簌而落,砸在冻硬的车辙里迸作碎玉,恰如不远处金营飘来的呜咽胡笳。
身旁张邦昌却在坐骑上不住打颤,这位少宰的紫袍玉带本是朝仪正服,此刻玉带已松了三扣,露出月白锦缎里衬,领口竟还绣着缠枝莲纹——那是内造奢靡之物,在漫天风雪中晃得如同残荷败叶。他双手紧攥鞍桥,指节在绣金手套里抖得不成模样,忽有泪珠滚落在前襟,未及坠地便冻成冰粒,顺着蟒纹补子滑入马鞍缝隙。鬓角几缕白发被冷汗粘在颊上,恰似雪地里冻僵的蒿草。
“相公这是何意?”赵构的声音透过狐裘风帽传来,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他拨转马头,青骓马踏碎一块凸冰,火星溅上张邦昌的靴底,“此去金营,乃臣子本分,纵是刀山火海,也须昂首而行。”说罢伸手摘下自己的玄狐暖耳,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双目在风雪中亮如寒星,“相公请看——”
他抬手一指前方,金营的黑色旌旗已在雪幕中若隐若现,旗角上挑着的宋军首级在风中转动,发辫上的血珠凝成红冰。张邦昌见状喉头滚动,险些从马上栽落,幸被随侍亲卫扶住。
“殿、殿下...”张邦昌的牙齿打着颤,紫袍袖口露出的羊脂玉扳指竟在微微发抖,“这...这金营虎狼之地,我等此去怕是...”话音未落,一滴浑浊的泪水已从他眼角滑落,在脸颊上冻成冰线,与他耳垂上那颗硕大的东珠相映,竟似两颗形制迥异的泪珠。
赵构的声音陡然转沉:“我虽为皇子,此去亦是大宋使臣,相公身系宰辅之重,岂能作此儿女态?此男子事,相公不可如此。”
话音未落,张邦昌忽觉腰间一紧,却是赵构探手将他散了的玉带重新系紧,指腹触到他里衣下瑟瑟发抖的皮肉。“邦昌...邦昌惭愧。”少宰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被北风吹得断断续续,他望着赵构挺得笔直的背影,青骓马每前踏一步,马鞍上悬挂的铜铃便发出一声清越响,恰似敲在他惊惶不定的心头。
恰在此时,金营方向传来一阵胡笳声,调子悲怆如哭,惊得汴河冰面下的鱼群纷纷逃窜。张邦昌猛地抓住马鞍扶手,指节掐进雕花的檀木里,竟掐出数道白印。他偷眼望向赵构,见这位康王殿下正将斗篷系带系得更紧,寒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那双眼睛在风雪中亮得惊人,恰似城头未熄的烽火。
此时金营辕门已开,两排金兵持着霜刃长矛列阵,矛尖上的寒光映着张邦昌煞白的面孔。赵构任由风雪扑打面颊,玄色氅衣在他身后展开如鹏鸟之翼,竟比辕门上悬挂的海东青旗还要夺目。他回头望向张邦昌,见那紫袍大臣正用袖口拭泪,袍角上绣的海水江崖纹已被泥雪污了半边,不由微微蹙眉:“相公且记——你我此刻代表的,是大宋威严。”
“是...是下官失态了。”张邦昌终于哑声开口,咬紧牙关,只是手指仍在不住颤抖,将马鞍上悬挂的朝笏攥得咯咯作响,笏板边缘的和田玉饰件竟被捏出一道裂纹,恰似他此刻既惊且愧的心境。
当两骑并辔行至金营辕门前时,夕阳正从云层缝隙中漏下一缕金光,斜斜照在赵构肩头映的张邦昌的紫袍在金光下显得格外黯淡。
完颜干离不的牛皮帐外的雪粒子打得帐绳铮铮作响,帐内却因数十具兽炭盆烧得炽烈,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血腥、油脂与皮革的浓烈气息。
牛皮帘刚一掀开,一股混杂着马奶酒与烤肉的浊气便扑面而来。数十盏牛油巨烛正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烛泪在青铜烛台上凝成狰狞的兽形,与帐壁悬挂的斑斓虎皮相映,透着一股腥膻的肃杀之气。张邦昌的紫袍下摆拖在雪泥里,进帐时一个趔趄,腰间玉带“当啷”一声撞在铜制帐钩上,惊得首座上按刀而坐的完颜宗望(完颜斡离不)眼角微微一挑。
完颜斡离不斜倚在铺着黑熊皮的胡床上,身上玄色织金锦袍领口敞着,露出古铜色的胸膛,胸前纵横交错的刀疤在烛火下宛如赤色蚯蚓。他指尖把玩着一枚嵌着狼牙的金刀,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帐门口——但见少宰张邦昌的紫袍已被冷汗浸得透湿,玉带歪斜地挂在胯间,方才在雪地里摔的那一跤,竟让他朝靴上沾满了混着泥土的雪粒。这位大宋宰辅此刻正佝偻着腰,双手紧紧攥着象牙笏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笏板边缘的碧玉装饰“叮当作响”,恰似他不住颤抖的牙齿。
“南朝宰辅,便是这等气象?”完颜宗望忽然用刀尖挑起案上一卷宋廷舆图,图轴上的玉镇纸“当啷”落地,惊得张邦昌肩膀猛颤,“噗通”一声轻响,张邦昌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铺着熊皮的帐殿之上,他慌忙扶住身旁一根立柱。
这金营大帐内陈设得宛如兽穴——四壁挂满剥下的猛兽皮,主位两侧立着丈许高的狼牙棒,更有数十名金将按剑环立,他们身上的女真锁子甲在兽油灯下泛着青白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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