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好问接了赦令,指尖攥得发紧,转身便大步出了大庆殿。殿外的雪还没停,细雪沫子落在他发间,转眼就积了层白霜。他招手唤来两名穿甲士兵,甲胄上的冰碴子随着动作簌簌往下掉,声音压得急:“即刻备车,去城西的旧宫苑——迎元佑皇后入宫,不得有误!”士兵们轰然应了声,转身便往马厩跑,马蹄踏在积雪的青砖上,溅起细碎的雪粒,在空荡的御街上撞出老远的回响。
张邦昌立在殿门阶上,望着吕好问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才缓缓收回目光。王时雍和徐秉哲还缩在殿角,暖手炉的热气早散了,两人双手拢在袖筒里,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张邦昌对视。张邦昌没再看他们,只对身后的小吏吩咐:“去延福宫打扫,找件体面些的宫装,再备册宝——不用太讲究,但要干净。”小吏忙躬身应了,捧着案上的旧文书,脚步匆匆地去了。
城西的旧宫苑早没了往日的气派,朱漆宫门裂着道大缝,门上的铜环生了层绿锈,推开门时“吱呀”一声,像是要散架。元佑皇后正坐在廊下的旧竹椅上,身上穿的是件洗得发白的素色宫装,领口缝着块浅蓝布补丁,头发只用根素银簪挽着,簪子的尖儿还缺了块。她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粟米饼,见吕好问带着士兵进来,先是一愣,随即慢慢站起身,指尖的饼渣簌簌往下掉,声音轻得像雪:“吕大人此来,是……”
“皇后娘娘!”吕好问快步上前,躬身行了个大礼,雪沫子从他肩头滑下来,落在皇后的宫装上,“相公已决意迎娘娘入宫,册封您为宋太后,入住延福宫,垂帘听政——大宋的百姓,还等着娘娘主持大局!”皇后的身子猛地一颤,手里的粟米饼“啪”地掉在地上,她踉跄着上前一步,指尖抓住吕好问的衣袖,声音发颤:“你说……张相公他……是要复大宋?二帝他……”
“娘娘放心,”吕好问抬头时,眼里竟含着点泪光,“相公已派使者去济州府请康王归京,眼下先请娘娘垂帘,稳住汴京的民心。”皇后望着吕好问泛红的眼眶,又看了看门外列队的士兵,雪光映在她脸上,原本苍白的脸色竟多了几分血色。她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粟米饼,用帕子仔细擦了擦,才轻声道:“好,我随你去。”
宫车是辆旧的青幔车,车轮裹着麻布,走在雪路上颠簸得厉害。车帘被风吹开条缝,皇后从缝里往外看,只见街边的破屋门口,有百姓扒着门缝望,见宫车过来,有人悄悄抹了把脸,还有个穿破袄的孩童,扯着母亲的衣角,小声问:“娘,那是宫里的车吗?”皇后的心猛地一揪,抬手把车帘拢紧了些,指尖在粗糙的布帘上掐出几道印子。
到延福宫时,小吏已将殿内打扫干净。只是宫室的残破藏不住:殿门的朱漆剥落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窗纸破了好几处,用青布糊着,风一吹就鼓鼓囊囊;正中的案几是前朝留下的,边角磕了个缺口,用木楔子钉着;案上摆的册宝,是用块旧玉料临时刻的,上面“宋太后之宝”四个字,刻得不算工整,却擦得锃亮。
张邦昌已在殿内等候,身上换了件素色的圆领袍,腰间系着根乌角带,再没了之前的狼狈。见皇后进来,他躬身行了礼,双手捧着册宝递过去:“娘娘,汴京百姓盼您久矣。”皇后伸出手,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接过册宝时,玉料的凉意透过指尖传过来,她低头望着册宝上的字,忽然轻声道:“这册宝,该等康王回来,再由他亲手颁给我才是。”
张邦昌没接话,只侧身让开:“延福宫已备好,娘娘先歇息,待午后便行册封礼。”皇后点了点头,跟着宫女往里走,路过殿柱时,见柱上还留着道刀痕,是金军破城时砍的,她伸手摸了摸刀痕,指腹蹭过粗糙的木头,眼里慢慢泛起了水光。
午后的册封礼简单却郑重。延福宫的殿内,吕好问、马伸等前朝旧臣立在左侧,王时雍和徐秉哲缩在右侧,脸色依旧发白。皇后换上了小吏找来的暗红色宫装,虽不算华丽,却也齐整,头上多了支赤金点翠的簪子,是从内府旧物里找出来的,翠羽有些褪色,却添了几分威仪。
张邦昌手持册文,声音虽哑却稳:“奉天承运,册元佑皇后为宋太后,入住延福宫,垂帘听政,总摄万机。”皇后端坐于帘后,那帘子是块半旧的青布帘,垂得整齐,她轻声应道:“哀家谢过诸位大人,愿为大宋,为百姓,尽绵薄之力。”话音刚落,殿内众人齐齐躬身行礼,“太后千岁”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内响起,撞在残破的殿梁上,竟有了几分久违的肃穆。
礼毕后,皇后便在帘后坐定,案上摆着汴京的户籍文书,是小吏从旧府库中找出来的,纸页发黄,边角卷起。她伸出手,指尖划过文书上“百姓缺粮”的字样,声音轻却坚定:“先拨粮,给城外的百姓——寒冬腊月,不能让他们冻饿而死。”吕好问忙躬身应了,转身便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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