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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老旧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在发出单调的嗡鸣。
赵明站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林舟的问题,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浑浊的脑海里激起了千层浪。
盘一盘……整个发改委的“数据核桃”?
这二十年来,他盘的是手里那对油光锃亮的狮子头,盘的是人情世故,盘的是在规矩的缝隙里如何自保与自得。他把档案库房当成自己的龟壳,把“按规矩办事”当成抵御一切变化的盾牌。他以为这就是机关生存的终极智慧。
可现在,这个年轻人告诉他,他盘了一辈子的东西,可能从一开始就盘错了。
真正有价值的“核桃”,不是他手里那对小玩意儿,而是身后那座故纸堆里沉睡的数据。那些被他视为累赘、视为麻烦的东西,在这个年轻人的眼里,竟然是可以盘活、可以把玩的“宝贝”。
他想反驳,想嘲笑对方的异想天开。但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看着林舟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胜利者的炫耀,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他忽然明白了,林舟不是在羞辱他,也不是在施舍他。林舟是在给他一个选择。
一个让他从看守坟墓的守墓人,变成一个挖掘宝藏的淘金者的选择。
这个选择,于他而言,陌生、危险,甚至有些荒谬。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灰尘的双手,闻了闻身上那股让他厌恶的霉味,再想起这一下午的焦头烂额和众人的冷眼,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厌倦涌上心头。
他盘了一辈子的核桃,到头来,连自己的尊严都盘不住。
“我……我老了,干不动了。”赵明的声音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这不是拒绝,更像是一种本能的退缩和自我辩解。
“年龄不是问题,观念才是。”林舟把那份文件又往前推了推,“赵科长,你比我们所有人都清楚那些档案的价值,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它们现在是什么样子。把一堆金子当成垃圾守着,你不觉得可惜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赵明最后一点可笑的自尊。
是啊,可惜吗?
他比谁都清楚,那些泛黄的纸页里,记录着这个省几十年的经济脉络,记录着无数项目的成败得失,记录着政策演变的每一个脚印。那确实是金子,一座被灰尘掩埋的金山。而他,就是那个守着金山,却只想着怎么把门关得更牢的守门人。
赵明沉默了很久,久到李瑞都以为他要拂袖而去。
终于,他伸出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没有去拿林舟推回来的文件,而是拿起了桌上那份三百多份资料的清单。
“三天……不可能。”他看着清单,声音依旧干涩,但语气却变了,“这些档案分布在七个区的三十多个架子上,有的甚至没有明确的编号。三天,就算不吃不喝,也找不齐。”
林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赵明抬起头,迎着林舟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但是,给我一周。我能把这三百一十七份文件,连同它们所有关联的会议纪要和批复文件,全部找出来,整理成册。”
这是他作为一名老档案人,最后的专业和骄傲。
林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站起身,向赵明伸出了手:“一周后,我希望看到的不仅仅是文件,还有一个全新的、由您亲手设计的档案数字化管理流程草案。赵科长,欢迎加入项目组。”
赵明愣愣地看着林舟伸出的手,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握了上去。那只手很温暖,也很有力。
……
赵明从林舟办公室出来后,没有回自己的资料室,而是直接去了档案库房。
这一夜,库房的灯没有熄。
第二天,省发改委大楼里的风向,一夜之间就变了。
最先感受到变化的是李瑞。他早上端着杯子去茶水间接水,刚一进去,好几个平日里对他爱答不理的老科员,都主动冲他点头微笑。
“小李,早啊!你们林博士真是年轻有为,昨天的那个试点方案,提得太有水平了!”财务处的一位大姐热情地说。
“是啊是啊,我听说老赵都主动请缨,要在库房里打地铺了?这干劲,啧啧,都是被林博士给带动的!”另一个处室的同事竖起了大拇指。
李瑞有些受宠若惊,只能嘿嘿地笑着应付。他发现,今天的水似乎都比平时甜一点。
回到办公室,他看见苏晓的桌上,多了一盆长势极好的绿萝,叶子油光发亮。
“谁送的?”李瑞好奇地问。
“综合办公室派人送来的,说咱们办公室太素净,添点绿色。”苏晓头也不抬地说,但嘴角那抹忍俊不禁的笑意,却出卖了她的心情。
李瑞走到林舟的办公桌前,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林哥,你知道吗,今天早上,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特意问我,你爱喝什么茶,说以后给你单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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