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像无数根烧红的、冰冷的钢针,猝不及防地、蛮横地刺入林浔紧闭的眼睑,穿透薄薄的血肉,直抵因过度运转而疲惫不堪的视觉神经中枢。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如同一个被瞬间强行充气的皮囊,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那动作带着一种原始的、近乎本能的求生欲,仿佛溺水者终于在即将窒息的最后一刻,挣扎着冲破那粘稠沉重的噩梦水面,重新接触到了现实稀薄的空气。
喉咙深处火烧火燎,干涩得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粘膜紧紧粘连在一起,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只有气流摩擦时产生的、嘶哑难听的“嗬嗬”声。
鼻腔里,那股熟悉的、被精心调配用来安抚神经的薰衣草精油香气,此刻因为感知系统的过度敏感而显得浓烈得有些刺鼻,它混合着催眠椅皮革椅套微微散发出的、带着使用痕迹的气息,构成了一种既安全熟悉、又因过于真实而令人微微窒息的现实质感。
身下催眠椅的柔软皮质触感,清晰地传递着来自物理世界的支撑,却丝毫无法缓解全身肌肉那仿佛被完全拆卸、又被人用粗暴手法胡乱重组般的剧烈酸痛。
每一寸骨头缝隙里都像是塞满了冰冷的铅块,沉重而滞涩,每一次心跳都如同一个沉重的破败引擎,费力地、轰鸣地撞击着胸腔肋骨,带来一种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的、虚脱后的、深不见底的疲惫感,几乎要将他重新拖入黑暗。
回来了。
冰冷的、坚硬的、不容任何讨价还价的现实,带着它固有的重量和粗糙质感,不容置疑地、全方位地将他包裹、锚定。
耳边残留的、如同幽灵般盘旋的轰鸣并非完全的幻觉——那是推土机履带无情碾碎砖石混凝土的持续咆哮,是童年阴暗客厅里父母争吵时尖利刻薄的声波碎片,是硅基深渊中那些恶意算法蠕虫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集体嘶吼……
所有这些声音最终都汇聚、扭曲成一片模糊而嘈杂不堪的背景噪音,如同退潮时裹挟着残骸的浑浊海水,正缓缓地、却带着令人心悸的余威从他意识的海岸边退去,留下一种被彻底洗劫过的、空旷的死寂。
伙伴们各自离去时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湘君那温润低沉如同月光般的语调……这些声音的碎片也在意识的边缘模糊地盘旋、交织、试图拼凑出完整的画面,最终却无力地沉入了这片刚刚经历过风暴的、疲惫的寂静深海。
视野上方的刺目光线被一个靠近的身影遮挡了大半,那轮廓在视网膜残留的光晕中逐渐聚焦、清晰。
是杰森。
他的脸靠得很近,眉头微蹙,眼里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带着专业距离感的、冷静的审视,而是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深切关切,以及一种如释重负的、深深的疲惫,那疲惫感仿佛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好像他也刚刚陪着林浔在那惊涛骇浪般的意识深渊中,实实在在地走了一遭,耗尽了心力。
“欢迎回来,林浔。”杰森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平稳的缓坡,像是在安抚一只刚从雷暴中幸存下来、浑身湿透、惊魂未定的小兽。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谨慎地斟酌着每一个词句的重量和边界,“感觉怎么样?你……刚才经历了一场……风暴。”
他最终选定了这个词,语气沉重,“一场足以席卷、重塑灵魂地貌的超级风暴。”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紧紧锁住林浔那双刚刚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还残留着惊惧和茫然的眼眸,试图解读那瞳孔深处最细微的变化。
林浔没有立刻回应。
他的所有感官通道还在艰难地、嘈杂地与现实的物理信号进行同步校准。身体沉重得如同每一寸都被灌满了冷却的铅,连抬起一根手指这样简单的指令,都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去驱动那仿佛已经罢工的神经末梢。
然而,他的精神世界,却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超新星爆炸,此刻正处于一个极其奇异的状态——巨大的、如同铅云压顶般的疲惫感无处不在,沉重得让人只想永远沉沦于黑暗;但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重之下,爆炸后的尘埃正在缓慢落定,显露出一片被狂暴能量彻底冲刷过的、前所未有的清明。
仿佛那场意识风暴不仅带来了破坏,更吹散了常年笼罩在精神核心地带的、厚重粘稠的迷雾,露出了底下被痛苦冲刷得干净、裸露、甚至有些刺眼,却也无比坚实的基石。
一种新的、陌生的秩序正在废墟上悄然建立。
记忆的碎片,带着未曾褪去的、强烈的情绪电荷,如同失控的、高速滚动的弹幕,在他疲惫不堪的脑海屏幕上疯狂地、无序地闪现、碰撞。
林景行和裴栖那两张英俊美丽却写满厌倦与冷漠的脸,他们的眼神像经过精密打磨的冰针,精准地刺穿他童年最后一点可怜的、自欺欺人的庇护所;那个被狠狠摔碎在冰冷大理石地板上、蓝色碎片飞溅并沾满灰尘的宇宙魔方,每一个碎片都映照出他当时苍白绝望的脸,象征着他所有试图拼凑一个完整“家”的徒劳努力和最终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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