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官道上的尘土,狄仁杰一行轻车简从,日夜兼程,不过旬日,便已抵达河北道重镇——幽州。
时近深秋,塞外的风已带上了凛冽的寒意,卷起枯黄的草屑,扑打着这座雄踞北疆的古城。城墙高厚,旌旗招展,戍卒甲胄鲜明,表面看来,一切井然有序,透着一股边关特有的肃杀与凝重。
狄仁杰并未大张旗鼓,只以朝廷巡查使的常规身份入城,住进了官方的驿馆。幽州都督孙满仓率领一众文武官员在城门处迎接,礼数周全,热情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孙满仓年约五旬,身材微胖,面色红润,一双眼睛总是眯着,未语先带三分笑,看起来像个和气的富家翁,但能坐稳幽州都督这等要职,岂是易与之辈?他言辞恳切,对狄仁杰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并详细禀报了近期契丹部落的异动,与朝廷收到的急报内容大致相符。
“狄阁老一路辛苦,下官已在府中备下薄宴,为阁老接风洗尘。”孙满仓笑容可掬地邀请。
狄仁杰捋了捋胡须,淡淡道:“孙都督美意,本阁心领。只是旅途劳顿,加之陛下忧心边备,本阁需尽快了解详情,这接风宴就免了。明日一早,还请都督安排,本阁要巡视城防,检阅营伍,并查看近期边关哨探记录。”
孙满仓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笑容:“阁老勤于王事,下官敬佩!一切但凭阁老安排。”他并未强求,又寒暄几句,便识趣地告退,留下几名属官听候调遣。
待人散去,驿馆房间内只剩下狄仁杰与李元芳。
“大人,这孙都督,看似热情,但眼神闪烁,言语间滴水不漏,恐怕不是个简单角色。”李元芳低声道。
狄仁杰走到窗边,望着幽州城内熙攘的街道和远处高耸的城墙雉堞,缓缓道:“封疆大吏,有几个是简单的?他若一上来就惶恐不安或过度殷勤,反倒可疑。如今这般不卑不亢,才是常态。元芳,你觉不觉得,这幽州城,太‘平静’了些?”
李元芳闻言,仔细感受了一下,点头道:“大人说的是。按常理,边境局势紧张,城内应更有肃杀之气,军民戒备之心更重。但眼下看来,市井依旧热闹,守军虽军容整齐,却少了几分临战的紧绷感。”
“是啊,”狄仁杰目光深邃,“要么是孙满仓治军有方,稳住了局势;要么……就是这种紧张气氛,被人为地控制或掩盖了。沈韬听到的‘北方’、‘王爷’,边关急报,还有这过分的平静,种种迹象交织,这幽州的水,恐怕比我们想的还要深。”
当晚,狄仁杰挑灯夜读,仔细翻阅孙满仓送来的边关文书卷宗。表面上,一切记录详实,哨探巡逻、小规模冲突、物资调配,皆有据可查,似乎并无太大疏漏。但狄仁杰凭借多年断案的经验,还是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关于那些“不明身份汉人”出入契丹王帐的记录,语焉不详,后续追踪更是含糊其辞,仿佛有意回避深入调查。
次日,狄仁杰在李元芳及幽州官员陪同下,巡视城防,检阅军队。幽州守军装备精良,操练有素,孙满仓在一旁介绍,如数家珍,显得信心十足。然而,狄仁杰注意到,当问及几位中级将领关于契丹具体部落的动向和应对策略时,他们的回答虽流利,眼神却不时瞥向孙满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示意味。
巡视至军械库时,狄仁杰特意检查了弓弩箭矢、铠甲刀枪的库存和保养情况,表面看来也并无问题。但在清点一批新运到的制式横刀时,狄仁杰拿起一把,抽出半截,手指轻轻拂过刀身,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孙都督,这批军械,是何时从何处调拨而来?”狄仁杰状似随意地问道。
孙满仓忙答道:“回阁老,是三个月前,由朝廷工部统一调拨,经太原府转运而至。”
狄仁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将刀归鞘。然而,站在他身后的李元芳却敏锐地察觉到,大人在拂过刀身时,指尖有一个极轻微的停顿。
一天的巡视结束,晚膳后,狄仁杰在房中踱步。
“元芳,今日可有所发现?”狄仁杰问道。
李元芳沉吟道:“守军训练有素,但将领似乎过于唯孙都督马首是瞻。另外……大人,您检查那把横刀时,是否发现了什么?”
狄仁杰赞许地看了李元芳一眼:“你观察得很仔细。那把刀,重量、形制都与制式横刀无异,但刀身的钢口,以及那极其细微的锻造纹路,与我以往所见工部督造的兵器,有细微差别。更关键的是,新开刃的刀,通常有一股特有的铁腥味,但那把刀,气味很淡,反而隐隐带着一种……类似松烟的味道。”
“松烟?”李元芳疑惑,“这能说明什么?”
“幽州乃至整个河北道的官营匠作坊,多用石炭,少用松木。而契丹、奚族等地,盛产松木,其民间匠人锻造兵器,习惯用松炭,兵器上往往会沾染些许松烟味。”狄仁杰目光锐利起来,“当然,仅凭气味不能断定,或许是运输途中沾染,也可能是其他原因。但这无疑是一个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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