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举起了手，怯生生地问：“老师，如果……我不偷东西就活不下去，可偷东西又会让别人难过怎么办？这算不算自私啊？”
他的问题有着与他实际年龄不符的沉重，可能是亲身历过这样的事，才产生这样的疑问吧。
这些孩子们好早熟啊……方既明意识到刚才刻意轻松的讲课方式，在这些过早接触生活残酷的孩子面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他闭了闭眼，轻叹口气：“这本不该是你们需要思考的问题……该反思的，从来不该是你们。”
他认真看向那个孩子：“现在有我们在，我们会尽力保护苗圃，保护你们。只要苗圃还在一天，你们就一天不用为活命发愁。”
“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苗圃不在了，我们也都不在了，你们再次被逼到绝境，不得不面对饿死的威胁……”
“在生死关头，还能想到别人会不会难过……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他思索片刻，尽量给出实际的出路：“在饿的要死之前，有一些活下来的方法。”
“除了奈费勒老师和我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好心肠的贵族，也会在领地施粥。你们在几个领地轮流跑，总能找到口饭吃。”
他瞥见伊曼，想到什么，补充道：“纯净教会在救济日，也会提供食物。”
“除此之外，奈费勒老师也有请工匠教大家手艺，对不对？用心学，以后至少有个糊口的技能。”
“实在没办法……也只能乞讨了。”
……
“如果上面所有的路都断了，真的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我希望你们，以生命为先——自己的命，也包括别人的命。”
“不要去偷同样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也不要贪心，拿到够活命的东西就收手。这在我的故乡，叫做‘紧急避险’。”
“当然，如果拿了别人的东西，心里要记得这份情。不一定非要‘涌泉相报’，但将来有余力时，要想着回报一点善意。”
“谢谢老师。”提问的孩子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
这时，和伊曼同排的一个年纪更小的孩子站了起来，好奇地指着伊曼的方向：“老师，那这位哥哥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伤痕？他是不是……不爱自己啊？”
哈？为什么！叫他是叔叔，叫伊曼就是哥哥？
方既明不服！他年芳不到三八，难道也因为熬夜显老了吗？
还是孩子们觉得，和他们一起坐在这里的都是同龄人？
他看到伊曼旁边的奈费勒眉头又皱紧了，这才反应过来他又抓错重点了。
但这孩子的问题实在有些童言无忌，太尖锐了，甚至有些冒犯。
孩子们听了这个同学的问题，再次好奇地转头向后面的伊曼看去
伊曼只是低垂着眼帘，像后面的神像般，一动不动，没有回应，也没有反驳。
方既明怕让他解释，又带出些听不懂的教义，干脆自己来说。
“人，都会成长的嘛。谁都有懵懂的时候，谁都可能会做傻事，谁都可能在逼不得已之下行动……我们一起学着理解、学着关心，好不好？”
“好！”那个提问的小女孩清脆地应了一声。
最后，那个一直望着窗外、假装心不在焉的努里丁突然站了起来。
积压的怒火似乎终于冲破了堤坝，他用稚嫩的声音吼道：“你为你的一己私利，杀了我的父母，你就是自私！”
他喘了几口粗气，用更大的声音喊了出来：“你就是个伪君子！”
整个教室瞬间鸦雀无声。孩子们都吓住了，惊愕地看着方既明，又看看努里丁。
方既明也愣住了。他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奈费勒，随即又收了回来——这是他自己没处理好的事，让别人来帮忙调解，没办法治本。
而且……努里丁对他的态度其实早已松动，这是个难得的挑明这件事的机会。
他定了定神，走下讲台。
努里丁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随即又扬起脑袋，摆出一副“我不怕你”的倔强模样。
方既明见状，便停住脚步，不再让他感到压力：“努里丁，你才五岁。朝夕之间有如此大的变故，你的痛苦和愤怒，我能理解。”
“可如果我真自私，当时大可以不管是好是坏，随便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杀了。既能获得权势地位，还不用九死一生——但我没有。”
“如果我真自私，大可以在苏丹下令，将你交给我处置时，把你这个隐患直接解决——但我也没有。”
“你是个聪明、早慧的孩子。我相信这段时间在这里，你已经学会明辨是非。”
“努里丁，你说，如果你看到你父母在地下室里搞献祭、吃人……你会想阻止他们，还是想和他们一起？”
“你的弟弟巴西尔，本来是你父亲准备献祭给邪神的祭品。”
“如果不是你父亲死了，被献祭的就会是你弟弟，或者那片领地上数千的活人与牲畜。”
“但我确实有错。错就错在当时无权无势，做不到依法把你父亲查办了。而你母亲……她的死，确实是依法处决。你父母的罪证，都记录在案。你有权查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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