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前一夜,韩林在竹榻上翻《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时,窗棂外的月光突然变得黏稠。他合上书页,见砚台里的墨汁竟泛着淡粉——那是被春风染透的迹象。檐角铜铃轻响,声音比惊蛰时柔了三分,像谁在拨弄根浸了蜜的丝弦。
先生!小丫头端着青瓷碗推门进来,发辫上的银铃铛轻得像片云,王阿婆说后山坡的野樱开了!可我今早去看,花骨朵儿都蔫头耷脑的,像被谁捏扁了似的。她把碗往石桌上一放,碗里浮着两朵半开的樱蕾,我偷了阿娘的桂花酿,您尝尝是不是比去年的香?
韩林舀了勺酒酿含在嘴里,甜中带点清苦,倒像是被春寒浸过的月光。他捏起那枚樱蕾,花萼里凝着细水珠,摸上去凉丝丝的——这不该是春分前该有的温度。正疑惑间,院外传来一声,老龟驮着半筐新晒的梅干爬进来,龟壳上沾着星点泥渍,这土不对。
小丫头蹲下身,用指尖捻了捻老龟背上的泥,是后山坡的土吧?我今早踩过,黏糊糊的,像泡了水的棉絮。她突然拽住韩林的衣袖,您闻闻,有股子焦味!
韩林凑过去,果然闻见股若有若无的烟火气。这气味不像灶膛里的柴火,倒像是...他猛地想起昨夜在梅林看见的异象——那些本该在寒冬凋零的野梅,竟在月光下泛着幽蓝,枝桠间还挂着半截焦黑的藤蔓,像被谁用火燎过。
许是花灵闹脾气了。老龟用龟甲敲了敲石桌,我活了三百岁,只在顺治十八年见过这阵仗。那年春分前,后山的望春花突然全谢了,后来是村东头的绣娘用百鸟朝凤帕裹住花根,才把花魂唤回来。
绣娘?小丫头眼睛发亮,是会织百鸟的那位?我阿奶说,她的绣绷能在月光下绣出活的蝴蝶!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一声。穿月白衫子的妇人挎着竹篮站在门口,鬓边插着支褪色的银步摇,林先生,我家阿囡又在梅林里转悠了。这丫头说,梅树在哭。她放下竹篮,里面装着几团彩线,我带了她绣的并蒂莲,您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韩林接过绣品,触手生温。并蒂莲的花瓣用金线绣成,脉络间竟渗出细密的水珠,像要活过来似的。小丫头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指向院外——穿月白衫子的妇人脚边,正跟着只灰扑扑的小雀儿,翅膀上沾着星点泥,像是刚从泥里钻出来。
是春信雀!老龟眯起眼,它喙上的泥点是朱砂色,说明是从南山飞来的。小雀儿扑棱着落在石桌上,爪子上攥着根干枯的花茎,叫了两声,把花茎往韩林手里塞。
韩林捏开花茎,里面裹着粒芝麻大的黑籽。小丫头凑过来看,突然地叫出声:这是望春花的种!我阿奶说,望春花是春分的信使,种子要在春分前埋进土,才能在清明开出第一朵花!
后山坡的野樱林在月光下泛着青灰。韩林踩着松软的泥土往前挪,鞋跟下的土块作响。小丫头举着竹篾灯笼在前头照路,灯笼里的烛火被风扑得直晃,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龟驮着绣娘的绣绷爬在后面,龟壳上的泥渍在月光下闪着幽光。
到了!小丫头突然停住脚步。眼前的野樱林像被谁泼了盆墨水,原本该缀满花骨朵的枝桠上,竟结满焦黑的痂。有些枝桠被拦腰折断,断口处还冒着青烟,散发出那股熟悉的烟火气。
绣娘蹲下身,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焦木。她的指尖刚触到树皮,绣绷突然地震颤起来,金线绣的并蒂莲从绷子上飞起,在半空转了个圈,又落回她掌心。是火灵。她声音发颤,三十年前,我男人就是被火灵卷走的......
火灵?韩林想起昨夜在《山海草木志》里看到的记载——火灵是春分的劫数,专爱啃食将开未开的花骨朵,等花魂散尽,便化作青烟去寻下一处。
那望春花的种......小丫头攥紧手里的花茎,是不是被火灵烧了?
话音未落,林深处传来轻响。三人同时抬头,只见最深处那棵老樱树上,正冒着团幽蓝的火。火舌舔着枝桠,所过之处,花骨朵纷纷坠落,在地上摔成黑灰。更奇的是,火舌里竟裹着些半透明的丝——那是雪绒的眼泪冻成的冰泪丝。
是雪绒!韩林脱口而出。他想起大寒夜雪绒织寒酥网时的模样,想起雨水节气里它帮春芽攒盼头的模样,它怎么会在这儿?
许是来救花的。绣娘摸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我男人走前说,火灵最怕纯净的东西。雪绒的眼泪是冰魄所化,或许能镇住它。她解下绣绷,我这儿有半幅百鸟朝凤帕,是用望春花的汁染的,或许能帮上忙。
老龟突然甩下龟甲,精准地盖在那团火上。龟甲和火焰接触的瞬间,发出的声响,幽蓝的火舌竟缩进龟甲纹路里,像被谁关进了笼子。韩林趁机冲过去,捡起地上的花茎,把那粒黑籽塞进老龟壳上的小凹坑——那是他去年刻的,专门用来存花种。
得找个有地气的地方埋。绣娘指了指山坳里的老槐树,那树的根须能通到地脉,最适合藏花种。她刚要起身,小丫头突然拽住她的衣袖,阿姨,我能帮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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