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蹲在戏台后台,指尖刚触到那面老牛皮鼓,就猛地缩回——往年的鼓面该是油光水滑,敲起来响得能震落房梁灰,此刻却干得像块裂开的树皮,鼓边上还沾着半片碎金纸——那是去年小桃儿贴的,说要给戏神爷爷贴福字。他掀开戏服箱笼,最上层的蟒袍落了层薄灰,金线绣的牡丹蔫头耷脑,连珠片都掉了七八颗。
先生!小桃儿拎着半筐红枣从巷子里跑来,花棉袄沾着灶灰,阿婆说灶上的糖罐见底了!今早我去后台找糖,戏箱全锁了,您闻闻这枣儿——她把筐往石桌上倒,干得咬不动!
韩林拾起颗枣儿,放在舌尖抿了抿,果然涩得直皱眉。他蹲下身,用扫帚拨了拨戏台下的砖缝,竟从砖缝里翻出半截红绸——是小桃儿七岁时系的,说要给戏神奶奶系腰带。
是戏魂散了。老龟从戏台柱础的砖缝里探出头,龟壳上沾着戏妆的粉,我活了三百岁,只在道光二十三年见过这阵仗。那年霜降,村东的老戏台哑了,后来是村西头的绣娘用彩线绣了百张戏脸,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青石板上画了张歪歪扭扭的脸谱,那戏魂的栖身地,就在这戏台地下的暗河里。
戏台的裂痕
暗河在戏台正中央的台板下三丈处。韩林举着火把往下照,潮湿的青石板上渗出细密的水珠,却始终不见水流。老龟趴在他肩头,龟甲敲得火把咚咚响:莫急,戏魂的魂息弱,得顺着戏服找。话音未落,火把突然晃了晃——台板下露出一道裂缝,裂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红,滴在青石板上,一声就把砖缝里的青苔蚀成了焦黑的碎末。
这是戏血。老龟的声音沉了沉,戏通人性,它疼,所以流血。它用前爪拍拍韩林手背,记不记得你六岁那年?大雪封路,戏班来不了村,是这老戏台自己了一出《天仙配》。你阿婆说,那晚戏台上的灯笼自己亮了,锣鼓自己响了,连戏词都唱得清清楚楚......
韩林当然记得。那年他发着高烧,迷迷糊糊躺在阿婆怀里,就听见窗外传来的戏腔。他硬撑着爬起来,隔着窗纸看见戏台上站着个穿红嫁衣的影子,水袖一甩,唱的是天仙配里好风光,哥耕田来妹织网。后来阿婆说,那是老戏台的魂在唱,怕他闷坏了。
戏台边的老槐树下,几个外乡人正往卡车上搬脚手架。为首的胖子裹着件藏青大衣,嘴里叼着雪茄,骂骂咧咧:什么破老戏台,能值几个钱?这地建商场,能赚咱村六百万!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刻冲上来两个壮汉,把那老头拉开,别耽误老子拆台!
先生!小桃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韩林转头,见她正攥着块戏脸谱往人堆里挤,花棉袄被扯得稀烂,这戏台是戏魂的家,你们不能拆!
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挥了挥手,壮汉们立刻扑过去,小桃儿被推得踉跄,撞在戏台的柱础上,一声,柱础上的莲花纹裂成了两瓣。
韩林的心脏猛地揪紧。那柱础是他阿公阿婆结婚时置的,三十年了,每年春节戏班来唱戏,都要在莲花纹里插两柱香。此刻柱础裂了,石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红,顺着柱础往下淌,把青石板都染成了褐红色。
更让他心惊的是,戏台下传来的一声——原本结实的台板突然塌陷了块,露出截锈迹斑斑的铁链。铁链下挂着块木牌,牌上刻着光绪三十年,护戏有功八个字,字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住手!韩林扑过去,抱住壮汉的腿,这戏台养了多少年人?我阿公的阿公就在这儿看戏,到我这辈,已经传了七代!你们拆的不是戏台,是命!
胖子皱眉:你疯了?这破戏台能有什么命?
韩林抹了把脸上的泥水,这戏台里有我阿婆的银簪子,她年轻时看戏丢了簪子,是戏班的小生帮她找回来的;有我爹的纸灯笼,他小时候在戏台上跑龙套,用这灯笼照路;有我娘的红盖头,她嫁过来那天,戏台上正唱《花为媒》......他指向远处的村庄,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糖瓜香吗?不,是阿婆煮的桂圆茶,是我奶奶每年霜降给娃娃们熬的梨汤。你拆了这戏台,拆的是咱们村的命。
人群突然安静了。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看过《西游记》,孙悟空翻跟头差点撞到我脑袋......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戏台前拍了结婚照,媳妇说戏台的灯笼比婚纱还好看......
胖子盯着韩林看了半晌,突然掐灭了雪茄:行,今天就到这儿。他转身对手下发令,把脚手架撤了,把铁链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兄弟,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事找我。
戏信的重生
霜降的清晨,韩林被一阵清亮的戏腔惊醒。他睁开眼,见窗台上放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半盏山泉水,水面浮着片新荷叶——不对,是片新戏脸谱的碎片,红漆在阳光下闪着光。碗底压着张纸条,是小桃儿的字迹:先生,戏魂醒了,阿婆说请您去戏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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