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前三日,村北的回春堂哑了。
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还残留着雨后泥土的芬芳,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混杂着霉味与尘埃的死寂所覆盖。韩林推开那扇虚掩的、漆色斑驳的木门,迎面扑来的不是往日里那股沁人心脾的百草清香,而是一种令人心头发沉的朽木与败叶混合的气息。药堂内,一排排乌木药柜静静矗立,数百个抽屉紧闭着,像是无数双不愿言语的眼睛。空气中没有了捣药的铜杵声,没有了药秤的叮当响,更没有了李老医师那抑扬顿挫、念着药名的苍老嗓音。
“先生!”一个稚嫩又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内堂传来。韩林循声望去,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正紧紧抱着一个用油纸包好的药臼,小脸上满是惊惶与无助,“‘康养集团’的人来了!他们说要把回春堂拆了,建个什么‘中医药主题民宿’!说咱这老铺子又破又暗,不如改成带按摩池的客房赚钱!”
韩林心头猛地一沉。他认得那少年,是李老医师的关门弟子,叫阿宝。这孩子打小就在药堂里长大,闻着药香,背着药篓,是李老医师一手带出来的。他快步上前,轻轻抚摸着那些紧闭的药柜。指尖触及冰凉的紫檀木,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涌上心头。这满屋的寂静,像一味苦涩的汤剂,让他五脏六腑都跟着揪紧。这药堂的魂,丢了。
“是药魂散了。”老龟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盘踞在一个巨大的青花瓷药碾旁,龟壳上沾着点点深褐色的药渍,“我守着这方药脉近千年,只在明末瘟疫横行、药匠死绝时见过此状。那年药圃荒芜,药谱被毁,回春堂闭门谢客三年。后是一位云游道人,于深山中寻得千年何首乌,以药气续命,方重开药堂,普济众生。”它龟爪轻叩着冰凉的碾盘,“此堂之魂,不在药材的名贵,不在药方的玄妙,而在于望闻问切时,医者眼里的慈悲,和病患服药后,身上透出的生气。”
韩林的目光落在墙角一个蒙尘的研钵上。研钵旁,还放着一小撮已经干枯的艾绒。这是他母亲当年怀孕时,李老医师亲手为她配制的安胎药引。艾草的温经之效,是他童年记忆里最安稳的暖意。
“拆?就为了民宿?”一个穿着休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评估师模样的家伙。他胸前挂着一串沉香木佛珠——还是那个胖子,如今转型做了文旅康养。“老韩,你也是文化人,得懂变通。这老药铺,阴气重,不符合现代康养理念。我们建的民宿,有禅意庭院,有药膳餐饮,游客体验感拉满!这才是赋能乡村,懂不懂?”
阿宝急得快要哭出来:“那不一样!先生开的药,能治根!你们的药膳,不过是花架子!”
“治根值几个钱?”胖子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满是精英式的傲慢,“小子,时代在发展!你守着这堆故纸堆,能让全村人都过上好日子吗?能让GDP增长吗?”
韩林上前一步,稳稳地挡在了那个装着历代医案的樟木柜前。昨夜,他在药堂顶楼的密室里,发现了一个尘封的檀木匣。匣子里没有金银,只有一卷用金线装订的《本草医典》手抄本,和一本记录着数百个疑难杂症治愈案例的《杏林笔记》。他翻开笔记,看到李老医师用隽秀的小楷写道:“医者,仁术也。一草一木,皆有灵性,不可轻忽。”
“是药脉断了。”一个虚弱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老医师扶着门框,缓缓走了出来。他面色蜡黄,步履蹒跚,显然病得不轻。但他眼中,却闪烁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老医师走到韩林面前,将一本泛黄的书递给他:“孩子,你手里的是《杏林笔记》。我这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事,守着这座堂,看好村里的病。外面的人说我不懂经营,说我固执。可他们不懂,这世上,有些病,是钱治不了的。”
胖子轻蔑地笑了笑:“老李,别再守着你的老黄历了。你这身子骨,也撑不了几年了。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把招牌卖给我,也算功德一件。”
“我的身子骨,还轮不到你来断!”李老医师猛地一阵咳嗽,阿宝连忙上前搀扶。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东西,颤巍巍地递给韩林。
韩林打开,是一枚古朴的印章,上面刻着一个篆体的“仁”字。印章的材质,竟是百年老参的根茎雕琢而成。
“这是‘仁心印’,”李老医师的声音如同游丝,“我师父传给我的。他说,有这枚印在,回春堂的魂就在。孩子,我不行了。这堂,这印,这脉,就交给你了。”
韩林浑身一震,接过那枚温润的印章。他明白了。他不是来阻止拆迁的,他是来接续这断掉的“药魂”的。
他将印章高高举起,对着满堂的药材,朗声道:“诸位乡亲!我韩林,今天正式拜李老医师为师!这回春堂,这‘仁心印’,我韩家子孙,世代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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