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之野的晨曦总来得慢些,雾霭裹着松针的清苦漫过祭坛时,放勋正蹲在青石阶上,用木簪在霜痕里画盘古开天的轮廓。斧刃的弧线刚画到第三笔,身后便传来玄衣摩擦草叶的轻响——昊天踩着露水走来,手里托着盏温好的柏酒,青铜酒器上的星纹在微光里泛着冷光。
“帝君倒有闲心,”昊天将酒盏递过去,目光落在石阶上的画迹,“这盘古氏的斧痕,画了三年还没定稿?”
放勋接过酒盏,指尖触到冰凉的器壁,却没喝,只是指着画中混沌初开的裂痕:“昨日见部落里的孩童追着日头跑,问我天会不会塌。我忽然想起,当年盘古挥斧时,该是先听见了天地的裂痕,还是先摸到了混沌外的光?”
昊天在他身旁坐下,袍角扫落阶上的霜花:“帝君是想问,盘古开的究竟是有形之天,还是无形之念?”他抬手往东方指去,雾霭正被朝阳撕开一道金边,“你看这晨光穿雾的模样,倒像极了古籍里写的‘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可若只是天地分离,那共工怒触不周山时,天倾西北,为何人类没回到混沌里去?”
放勋闻言笑了,将木簪插进发髻:“你这是绕着弯子说,盘古重造了世界,却没把‘天’钉死在头顶?”他起身走到祭坛边缘,望着下方炊烟渐起的村落,“去年黄河改道,冲毁了三个部落的粮田。部落长老来问我,是不是天要罚人。我带他们去看太行山的岩壁——那上面有远古的水痕,比现在的河面高丈余,可人类还是活了下来。”
“这便是盘古的第一重功。”昊天也站起身,声音里添了几分郑重,“他不是把天地劈成了固定的模样,而是劈出了‘变化’的可能。你看那草木岁岁枯荣,江河改道迁徙,若天地是死的,哪来这些生息?”他俯身捡起片松针,捏在指间轻轻一捻,“就像这松针,春天抽芽,冬天落土,看似是天地定的规矩,实则是盘古开天时,给万物留的‘活口’——他没造个铁打的穹顶,而是造了个能呼吸、会变动的世界。”
放勋点头,想起年少时跟着部落巫祝去祭祀女娲。巫祝说,女娲补天用的五色石,原是盘古骨骼所化。那时他不懂,为何开天的英雄,最后要化作滋养天地的泥土。直到去年在洛水畔,看见农夫用陶罐蓄水灌田,陶罐的泥坯里掺了草木灰——那是盘古树毛变的草木,烧作灰,竟能让泥土更坚韧。
“可我总觉得,”放勋转身看向昊天,眼神里带着思索,“盘古最厉害的不是劈裂了混沌,是让人类敢去想‘天能被劈开’。”他指着村落里正在搭建的木屋,匠人正用绳索吊起横梁,“你看他们架梁的模样,是不是像在模仿盘古撑天?当年混沌未开时,人类只能躲在山洞里,听着外面的风雨发抖。是盘古先举起了斧,人类才敢举起耒耜,敢用木头架起比山洞更高的屋顶。”
昊天闻言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卷兽皮卷,展开时,上面用朱砂画着星象图。他指着北斗七星的位置:“你看这斗柄指向,上古时的巫祝靠它定农时,可他们只敢说‘星随天转’。直到有个叫羲和的女子,敢驾着马车去追太阳,才发现太阳的轨迹是有规律的。这‘敢去追’的念头,不就是盘古在人类心里劈的第一道缝?”
放勋凑近兽皮卷,指尖划过朱砂画的太阳轨迹:“我想起去年在东夷部落,见他们用骨针在兽皮上绣盘古。斧刃的位置,他们没绣成石头,绣成了一束稻穗。部落首领说,盘古开天不是为了让人类敬畏天地,是为了让人类敢‘碰’天地——春天敢播下种子,秋天敢收割庄稼,冬天敢烧柴取暖。这些事,在混沌时代,人类是不敢想的。”
“这便是第二重开天了。”昊天将兽皮卷卷好,放回袖中,“有形的天在头顶,无形的天在心里。盘古挥斧时,不仅把阳清阴浊分开,更把‘人类能改变命运’的念头,种进了混沌里。你看那些在河边制陶的匠人,他们揉泥时要算着水量,烧窑时要盯着火候,这不就是在‘开’自己心里的天?”
放勋忽然想起部落里的老陶工,去年冬天为了烧出能装更多水的陶罐,连着半个月守在窑边,把手指都熏黑了。最后烧出的陶罐,肚子圆滚滚的,像个小太阳。老陶工说,这是照着盘古的肚子捏的——盘古的肚子化成了江河湖海,他的陶罐,要装下部落里所有的水。
“那辟地呢?”放勋转头问昊天,“古籍里说盘古‘手足为四时,血脉为江河’,可人类的‘辟地’,总不能只是踩着盘古的骨头过日子吧?”
昊天往祭坛下走了两步,停在一棵老槐树下。树干上刻着许多划痕,有大有小,是历年部落里的孩童刻下的身高印记。“你看这些划痕,”他指着最下面一道浅浅的刻痕,“这是十年前一个叫阿柱的孩童刻的,那时他才到我腰。去年我再见到他,他已经能扛起比自己还重的木料,在河边造了座桥。这桥,就是人类自己辟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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