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凝固的鲜血，沉沉压在整个长安城上空。昔日朱雀大街上熙攘的人流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横七竖八的尸首和肆意流淌的鲜血。空气中混杂着血腥、焦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吸进肺里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李府后院，李逸死死捂住嘴，蜷缩在一座假山的缝隙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作响。三个时辰前，他还是长安西市“锦云轩”绸缎庄的少东家，虽非钟鸣鼎食之家，却也衣食无忧，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先生布置的课业是否完成。此刻，他却像一只受惊的幼兽，躲在阴影里，听着外面地狱般的喧嚣——兵刃碰撞的锐响、叛军疯狂的嚎叫、还有濒死之人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哀鸣。
“砰——轰隆！”
前院传来府门被巨力撞开的巨响，伴随着家丁们短暂的惊呼和随即响起的惨叫。李逸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知道，最后的屏障也失去了。
“搜！一个活口不留！值钱的统统搬走！”粗野的呼喝声迅速由远及近。
脚步声杂乱地逼近后院。李逸能清晰地听到叛军翻箱倒柜、砸碎瓷器的声音，以及他们发现躲藏的女眷时发出的猥琐笑声和随之而来的尖叫哭泣。他紧紧闭上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淹没了他。
突然，假山外光线一暗。
“哟，这儿还藏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令人作呕的戏谑响起。
李逸浑身一僵，透过石缝，他看见母亲身边最得力的丫鬟春桃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叛军从附近的花丛里拖了出来。春桃发髻散乱，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军…军爷，求求您，放过我…我什么都给您…”春桃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哀求。
那叛军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伸手就去扯她的衣襟：“放过你？嘿嘿，让爷快活快活，说不定……”
话音未落，另一个方向传来一声急促的低呼：“三哥！快来看！这边有更好的货色！”
那叛军动作一顿，悻悻地啐了一口，扔下几乎瘫软的春桃，朝着声音方向跑去。
李逸刚松了半口气，假山另一侧却传来了他最熟悉、此刻却充满惊惶的脚步声——是母亲！她显然是被之前的动静惊动，想换个地方躲藏，却不慎暴露了行踪！
“娘！”李逸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就在这时，母亲的目光猛地扫过假山缝隙，精准地对上了他的视线。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的、不容置疑的警告——别出来！躲好！
下一秒，母亲故意踩断了一根枯枝，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转身朝着与假山相反的方向跑去！
“嘿！还有个穿绸缎的！是这家的女主人！”立刻有叛军发现了她，兴奋地叫嚷着追了过去。
李逸眼睁睁看着母亲奔跑的窈窕身影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叛军追上，围住。他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母亲奋力挣扎，将一个企图靠近她的叛军脸上抓出了血痕。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那被抓伤的叛军恼羞成怒，举起手中的横刀，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刺下！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李逸的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他看见母亲身体猛地一颤，那双总是温柔注视着他的眼眸，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鲜血如同怒放的红梅，迅速在她月白色的衣裙上蔓延开来。她软软地倒了下去，倒在了冰冷污秽的泥地里，至死，头都朝着假山的方向。
“不——！”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卡在李逸的喉咙里，化作无声的痉挛。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崩塌、旋转，只剩下那片刺目的猩红。恨意、恐惧、绝望……种种情绪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
“还有个小的！刚才那女人往这边跑，肯定是想护崽子！”之前的沙哑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猎人般的敏锐，脚步声径直朝着假山而来。
李逸从巨大的悲痛中惊醒，求生的本能催动着他几乎僵硬的身体。他连滚带爬地从假山另一侧钻出，不顾一切地朝着记忆中最偏僻的后院角门狂奔。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身后是叛军发现猎物逃脱后的怒骂和追赶的脚步。
“站住！”
“小兔崽子跑得还挺快！”
箭矢贴着他的耳畔飞过，钉在前方的树干上，尾羽剧烈颤动。李逸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拼命地跑，穿过燃烧的回廊，越过倾倒的屏风，母亲的死状和那片血色不断在脑中闪现，几乎要将他逼疯。
终于，那扇小小的、平时仅供下人出入的角门近在眼前！希望刚刚升起，他却脚下一绊，被一具不知是谁的尸体狠狠绊倒，额头撞在青石板上，眼前金星乱冒。
挣扎着爬起，回头一瞥，追兵已近在咫尺，最多十几步！那狰狞的面孔，嗜血的眼神，清晰可见！
完了！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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