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水道内,时间仿佛失去了流动的刻度,唯有永恒的阴冷与潮湿统治着一切。空气黏稠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沉甸甸地压迫着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挣扎的意味。淤泥经年累月沉淀发酵出的腐臭,与死水潭中滋生的、带着腥甜的铁锈气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足以侵蚀心智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声音在这里被无限放大后又迅速吞噬,滴水声、碎石滚落声,都成了这片绝对寂静中惊心动魄的插曲。
然而,就在这片象征着绝望与遗忘的领域中心,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正在悄然苏醒。
李逸盘膝而坐,双目紧闭,面容因痛苦而微微扭曲,汗水与血污交织,顺着下颌滴落在冰冷的石面上。但他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之上,一缕微弱却无比凝练的银辉正在轻轻跃动。那便是新生的星穹剑意。它细微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周遭的黑暗吞噬,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却又顽强地、执拗地燃烧着,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与凛冽。
这剑意,已超越了单纯的锋利。它带着一种斩断虚妄、勘定真实、厘清混沌的浩然之气,仿佛它是这黑暗法则的异数,是秩序在无序中钉下的楔子。它如同在万古长夜笼罩的天幕上,于最深沉、最绝望的时刻,由内而外刺出的第一缕破晓之光。光芒虽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穿透一切阴霾的希望,将它周围一小片区域的昏暗与污浊都悄然驱散,映照出一圈淡淡的、仿佛不属于这个污秽之地的神圣银辉,连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似乎都被净化了几分。
青鸾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久久无法从石壁上那个崭新的孔洞上移开。那孔洞约莫指尖大小,边缘光滑得不可思议,如同最精湛的工匠用金刚钻细细打磨过,没有丝毫毛刺与裂痕,径直没入坚硬的石壁深处,望不见底。这绝非依靠蛮力或寻常真气所能造成的痕迹。这已然触及了“道”与“意”的层面,是精神与能量高度统一后,干涉现实物质的神奇展现。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里,最初的震撼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但这震撼并未带来恐惧或迷茫,反而迅速沉淀、凝结,化为了一种更加坚不可摧的决心与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腐臭与淡淡星辉气息的空气涌入胸腔,仿佛也将这份沉甸甸的决心一同吸入肺腑,融入血脉。她重重点头,声音不高,却像是以灵魂起誓般庄重:“我明白了。”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千钧的承诺。
“李公子,请在此地安心恢复。万事皆以您的身体为重,切莫再强行催谷,伤了根本。”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身份令牌与一应所需之物,青鸾在此以性命担保,三日内,必会毫厘不差、准时送至此地。外围所有明哨、暗桩以及流动眼线,皆交由我全权负责调度清理,绝不会让任何不速之客、任何宵小之辈,惊扰到此地的半分清净,影响到您的恢复。”她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宽慰或叮嘱,行事风格干脆利落,一如她的剑法。说完,她转向一直靠在墙边、气息微弱却依旧保持着警觉的影枭,微微颔首,眼神交汇间,已传递了无需言语的托付与承诺。随即,她身形如同鬼魅般轻轻一晃,裙袂未曾带起一丝风声,便已彻底融入了地下水道更深、更浓郁、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脚步声、呼吸声、甚至属于活人的气息,都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她从未在此地出现过,方才的一切只是黑暗中的一个幻觉。
影枭在她离去后,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肌肉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他强忍着周身如同被无数钝刀缓慢切割、又似被烈焰反复灼烧的剧痛,用残存的、微微颤抖的气力,极其艰难地动手处理自己身上几处最致命、皮肉翻卷、依旧在缓慢渗血的恐怖伤口。他从怀中摸索出青鸾留下的那个小巧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清凉沁人的药香立刻散逸出来,稍稍驱散了鼻端的腐臭。他将瓶中那为数不多的、呈现淡青色的粘稠药膏,毫不犹豫地、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那冰凉的触感暂时压制了火辣辣的疼痛。随即,又将瓶底仅剩的几颗散发着同样气息的丹丸仰头吞服下去。做完这一切简单却耗费心力的动作,他几乎虚脱,再也支撑不住,颓然靠着冰冷潮湿、布满黏滑苔藓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他的伤势极重,失血过多使得他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嘴唇干裂出血纹,每一次呼吸都异常沉重,胸膛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嘶哑的杂音。全凭着一股烙印在灵魂深处、历经无数次生死锤炼、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方能拥有的坚韧意志,强行吊住那一口精纯不散的真气,维系着灵台的最后一丝清明与身体的机能,不使自己彻底陷入昏迷。
李逸在青鸾离去后,也重新闭上了双眼,将全部心神收敛,不再关注外界。他的意识,如同沉入无底深海,彻底降临在体内那片刚刚经历过风暴、如同被天灾肆虐过的破败“战场”。燃血秘法带来的惨烈后遗症,此刻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的内视之中——原本宽阔坚韧的经脉,如今寸寸断裂,如同被洪荒巨力暴力扯断的琴弦,杂乱无章地蜷缩、扭曲在身体各处,失去了所有光泽与活力;丹田气海更是彻底枯竭,空空荡荡,死寂一片,仿佛一片被天火反复烧灼过后、再也孕育不出半点生机的绝对焦土,弥漫着一种令人绝望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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