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设在乐河府衙正堂,往日威严的公案被挪到角落,腾出的空地摆开八张粗木长案,案上没铺绸缎,只垫着厚实的麻布。堂顶悬着二十盏粗瓷油灯,灯芯挑得极旺,将四壁照得透亮 —— 原本挂着的 “明镜高悬” 匾额早被取下,换上了三面“周”字战旗,旗杆上还留着黑风岭大战时的箭痕。
长案上的菜肴透着十足的军旅气,却分量惊人。每案中央都摆着一只陶盆,里面炖着整只鹿腿,汤汁浓稠泛着油光,撒在上面的葱段还冒着热气;陶盆旁是木托盘,码着切好的酱肘子、烤羊腿,油汁顺着木纹往下淌,连骨头缝里都浸得入味。没有精致的碟盏,粗瓷大碗里盛着米饭,陶罐里腌着芥菜、萝卜干,都是能填肚子的硬菜,与刘文武府中那些雕花冷盘截然不同。
最惹眼的是案角的酒坛,十余个土陶酒坛并排而立,封泥已被拍开,“女儿红” 的醇香混着灶房飘来的肉香漫过门槛,勾得堂外站岗的亲兵直咽口水。几名伙夫扛着木桶穿梭其间,不时给案上的酒碗添酒,木桶碰撞地面的声响,与堂外传来的士兵欢呼声遥相呼应。
众将陆续入席,个个带着战场的风尘却神采飞扬。王猛扛大步流星进来,直接将兵器靠在案边,棍底磕得青砖 “咚” 一声响;赵虎擦着宝剑上的血渍,腰间还别着刚缴获的弯刀,坐下时甲胄碰撞发出清脆的脆响;李岩怀里揣着火铳零件,落座后便掏出布巾细细擦拭,指尖沾着的火药灰还没洗去;吴远刚卸下银甲,肩甲上的划痕清晰可见,却笑着接过伙夫递来的酒碗。
郝龙郝虎兄弟俩来得最晚,手里各拎着一串烤得焦香的野兔腿。林文轩摇着折扇缓步而入,虽一身文士打扮,却也不拘小节,径直在周羽下手坐了,目光扫过满桌菜肴,笑着打趣:“比当年的麦饼,可丰盛多了。”
周羽端起酒碗起身,目光扫过一张张风尘仆仆却满是豪情的脸,朗声道:“今日庆功,不醉不归!”
王猛啃完半块鹿肉,抹了把油嘴,粗声粗气地冲吴远道:“吴小子,自打分手后你就没了音讯,老子还以为你投了秦贼那厮,没想到竟藏在这儿给主公办大事!快说说,这些时日在官堆里混得舒坦?”
吴远刚夹起一筷子青菜,闻言自嘲地笑出声,将筷子往案上一放,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淌下也不擦:“舒坦?王大哥你是没见过如今的官场,那地方比黑风岭的沼泽还脏,踩进去能把骨头缝都腌臭了!”
他这话一出,正嚼着酱肉的赵虎顿时停了嘴,咂摸道:“哈!难不成比刘文武克扣军饷还黑?”
“刘文武那点勾当,在京里连提鞋都不配!” 吴远冷笑一声,指尖在案上重重一叩,“如今朝堂上下,早成了明码标价的铺子 —— 候补知县五千两,实缺知府三万两,要是想进六部当个主事,没十万两白银连门都摸不着。前阵子我在扬州府,亲眼见着个粮商花十五万两买了个按察使,那蠢货连‘诉讼’二字都认不全,上任第一天就把原告被告全打了板子!”
李岩正低头擦拭刚缴获的火铳零件,闻言抬头皱眉:“十五万两?够我造百门床弩、千枚霹雳炮了!这些人拿银子买官,上任后还不得变本加厉地刮百姓?”
“可不是嘛!” 吴远一拍大腿,声音陡然拔高,“那粮商到任后,先把府衙里的库房翻了个底朝天,连驿站的马料都要抽三成税。有个老驿卒实在活不下去,拦轿告状,直接被他的家丁打断了腿。你猜后来怎么着?他给秦相送了两箱夜明珠,这事竟不了了之,反倒升了江南盐道!”
王猛听得怒目圆睁,攥着狼牙棒的手青筋暴起:“他娘的!这哪是当官,分明是强盗合法化!当年咱们守城,弟兄们啃着掺沙子的糙米打仗,这帮蛀虫却拿着民脂民膏买官鬻爵,早晚老子一棍子敲碎他们的狗头!”
“王大哥息怒,更荒唐的还在后头。” 吴远又给自己满上酒,眼底满是讥讽,“我这次冒充新统领进城前,在京城外围的‘同春捐局’旁蹲了三天,那地方比庙会还热闹。有五个泼皮凑钱买了个知县缺,一人当县令,一人管刑狱,三人管钱粮,分工明确得像开铺子,上任三个月就刮了二十万两,把全县的良田都兼并了一半!”
林文轩轻摇折扇,闻言长叹一声:“此等景象,古已有之。汉灵帝设西园卖官,唐肃宗鬻爵补饷,到如今竟成了半公开的规矩。潜规则成了明规矩,清廉者反倒无立足之地,这天下如何不乱?”
“军师说得在理!” 吴远连连点头,语气里添了几分愤懑,“我手头不是没银子,这些年分得的赏银,加上这之前走南闯北做买卖攒下的,凑个知府缺绰绰有余。可你让我拿着弟兄们的血汗钱,去给那些阉宦奸臣磕头送礼?去和那粮商泼皮称兄道弟?我吴远丢不起这人!”
赵虎猛地将酒碗往案上一墩,酒液溅得满桌都是:“做得对!咱们义师弟兄凭的是刀枪吃饭,靠的是良心做事,哪屑于玩那些龌龊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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