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得很。”我慢慢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僵硬的脖颈,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她大概是忙中出错,忘了这几天为了防鼠蚁,我让人沿着所有宫墙根都撒了厚厚一层新烧的石灰。去,把人捆结实了,连那个罐子,原封不动,立刻给我送到丞相李斯府上!”
阿芜眼睛猛地一亮,立刻领会了我的意图:“奴婢明白!这就去!对了主子,那云锦的料子和花色,跟昨日尚衣局送去给卫夫人裁新衣的册子记录,分毫不差!”
真是连老天都在帮我。
我让阿芜将人证物证分开押送,又亲自用左手写了一封言辞恳切却又暗藏机锋的密信,让她务必亲手交到李斯手中,恳请丞相“体察下情,代为转奏天听”。这种涉及后宫阴私、诅咒君父的泼天大案,由李斯这个外朝重臣捅破,远比我这个身处漩涡中心的“嫌疑人”自己去告御状,要有力千万倍。
第七日清晨,当第一缕惨白的天光勉强透过厚厚的云层和窗纸时,我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收到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捷报。
由我亲自划定区域、严格执行隔离、统一分发汤药的几个“试点”宫苑,宫人存活率竟然达到了接近七成!而其他那些依旧由太医署旧派医师主导、或者偷偷摸摸求神拜佛的宫室,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一半,甚至出现了整屋死绝的惨状。
这赤裸裸的数据对比,像一记无声却沉重的耳光,狠狠扇在了所有曾经质疑、诋毁我的人脸上。
就连那位当初跳得最高、斥我为“妖言惑众”的太医令,也终于拉下了老脸,派了他最得意的弟子,揣着几分敬畏、九分不甘,偷偷跑来,言辞闪烁地想要“请教”药方。
一直跟在我身后帮忙的庆叔,看着那些闻讯赶来、苦苦哀求赐药的各宫仆役,浑浊的老眼里蓄满了泪水,他朝着我,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哽咽颤抖:“老夫……老夫行医大半生,自负读遍医书,今日方知自己是井底之蛙……姑娘以活命之术,破生死之局,老夫……心服口服!”
我扶住他,心中却沉甸甸的,没有丝毫喜悦。
我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那个最终能决定我生死的男人——嬴政,他的病情虽然据说稳定了,却仍未痊愈。
而且,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召见我,甚至没有传来任何只言片语。
这种沉默,比任何疾风骤雨般的诋毁,都更让我心惊肉跳。
午后,一直昏睡的缪嫤终于有了动静。
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灵动、此刻却黯淡失神的眸子,茫然地转动着,最后聚焦在我脸上。干裂起皮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了劫后余生、带着不确定的微弱气音:“姐……姐姐……我……还活着?”
我强压下瞬间涌上眼眶的酸涩热意,用力地、重重地朝她点了点头。
得到确认,她那双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突然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挣扎着撑起上半身,一把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将脸埋在我沾着药渍和血污的肩头,放声痛哭起来:“他们……他们都说是你害我……说你是妖妇……要夺我的命……可是……可是你一直守着我……一直……”
她滚烫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衣襟,那带着委屈、恐惧和依赖的哭声,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得我心口密密麻麻地疼。
我轻轻拍着她瘦得骨头硌人的后背,喉头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刻意拔高、带着矫揉造作担忧的女声尖锐地响起:“本夫人听闻缪嫤妹妹病势沉重,特来探望,你们这些奴才也敢阻拦?!”
是卫婤!她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轻轻将情绪激动的缪嫤放回榻上,替她掖好被角,转身,面无表情地走到殿门口。
刚踏出内室,便与强行闯进来的卫婤撞了个正着。
她脸上原本挂着精心排练好的、探望将死之人的悲戚与担忧,然而,当她的目光越过我,清晰地看到榻上那个虽然虚弱不堪、却明显呼吸平稳、睁着眼睛的缪嫤时——
她脸上所有的表情,如同劣质的脂粉般,瞬间龟裂、剥落、凝固。
血色“唰”地一下从她脸上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见了鬼似的、极致的惊恐与难以置信。她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踉跄着向后退了一大步,手指下意识地抬起,指向内室,嘴唇哆嗦着,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那一夜,来得格外迅疾,也格外安静。
禁军沉重的脚步声和铁甲碰撞的铿锵声,踏碎了长信宫往日的奢靡与宁静。卫婤和她的几个贴身心腹,甚至连一声像样的尖叫或辩解都没能发出,就被那些面无表情、如同铁铸般的甲士干脆利落地堵嘴、反剪、拖走,如同清理掉几件碍眼的垃圾。
翌日清晨的常朝,久未露面的嬴政,竟然拄着一根乌木鸠杖,在内侍小心翼翼的搀扶下,出现在了咸阳宫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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