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深处,那间属于恒昙的静室,此刻却成了煎熬的牢笼。空气中弥漫着上好的宁神檀香,但恒昙的心却如同在油锅里反复煎炸。他端坐在冰冷的玉石蒲团上,面前摊开的并非深奥的圣殿经典,而是几卷边缘泛黄、字迹古拙,明显带着佛门印记的残破经卷——《金刚经》、《维摩诘经》,甚至还有一篇论述“众生皆有佛性”的异端残篇。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泛黄的纸张,指尖冰凉。眼前看到的不是经文,而是“修剪”时,那些被“秩序之链”缠绕的修士眼中瞬间熄灭的光芒,是那名为“林风”的年轻修士被拖走前,投向他的、那混合着不解、恐惧和一丝微弱祈求的眼神。那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圣殿的教义宏大而冰冷,如天道运行,不因蝼蚁悲鸣而止息。它告诉他,为了整体的存续,必要的牺牲是神圣的代价,是维持秩序天平不可或缺的砝码。个体的痛苦,在宏大的秩序蓝图前,渺小如尘埃。这逻辑严密得无懈可击。
但佛门的经卷,却在他心底打开了一道微小的裂隙。那是对每一个独立灵魂的尊重,是对“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呼唤。它告诉他,慈悲不是软弱,而是洞察众生皆苦后生起的、最深沉的力量。当圣殿的“绝对秩序”与佛门的“圆融慈悲”在他心中激烈碰撞,带来的不是明晰,而是撕裂般的痛苦和巨大的迷茫。
他究竟该信什么?维护那冰冷精准、却碾碎无数个体的秩序机器?还是拥抱那温暖慈悲、却可能在混乱中导致更大倾覆的圆融之道?天平的两端,仿佛都压着无法承受的重负。
他烦躁地合上经卷,走到静室中央。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杂念排出脑海。双手缓缓抬起,十指如莲花般次第绽放、变幻,指尖流淌出丝丝缕缕银白色的光芒。这是圣殿最核心的秘法之一——“秩序之纹”的修习。无数细密、精确、蕴含着规则力量的银色符文,随着他指尖的舞动,在虚空中缓缓勾勒、凝聚,试图交织成一张稳定、坚固、象征绝对秩序的法则之网。
然而,这一次,他的指尖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当银白色的秩序符文即将完美定型时,一丝极其微弱、极其柔和、近乎透明的淡金色光芒,如同顽强的水痕,悄然从他指尖逸出,试图融入那冰冷精确的银色网络之中。那是他在极限的挣扎中,下意识催动的一丝佛门“圆融”意境。它不寻求改变秩序的结构,却试图在那些冰冷的线条交接处,注入一点点柔和的弧度,一点点包容的韧性,仿佛冰冷的钢铁上开出一朵不易察觉的温润小花。
“嗡…”
虚空中的银色符文网络猛地一阵剧烈波动,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那强行融入的一丝淡金佛光,与纯粹的秩序之力产生了微妙的冲突。一部分符文瞬间紊乱、消散,整个法则之网的构建瞬间停滞,光芒黯淡下去。
恒昙闷哼一声,脸色微微发白,强行中断了施法。指尖残留的银白光芒和淡金佛意相互湮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他怔怔地看着指尖消散的光芒,眼中充满了更深的挫败和茫然。果然…是异质吗?强行融合,只会导致秩序的崩塌?
就在这时,静室门外传来了轻微而规律的叩击声。三声,沉稳,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恒昙心头猛地一跳,迅速收起地上的佛门经卷,藏入书架最隐秘的夹层。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脸上的波动,才沉声道:“请进。”
门无声地滑开。玄镜尊者那颀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银色的法袍纤尘不染,面容依旧俊美而缺乏温度。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平静地扫过静室,最后落在恒昙略显苍白的脸上,似乎早已洞悉了一切。
“心绪不宁?”玄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室内的寂静,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仿佛直接敲打在恒昙的心防上。
恒昙垂下眼帘,避开了那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低声道:“弟子愚钝,修习‘秩序之纹’时偶有滞碍,未能精进,让尊者失望了。”
玄镜没有立刻追问,他缓步走入静室,目光在恒昙方才施法的地方略作停留,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冲突痕迹。他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了然于胸、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意味的弧度。
“滞碍…源于内心。”玄镜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像重锤敲在恒昙心上。他走到恒昙面前,负手而立,目光如同穿透了恒昙的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的挣扎。“你最近翻阅了不少典籍,包括…一些与圣殿主流观点相异的学说?”
恒昙身体一僵,感觉后背瞬间渗出冷汗。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在那双银灰色眸子的注视下,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沉默,默认。
玄镜并未动怒,反而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竟带着一丝罕见的、仿佛是过来人的复杂情绪。“恒昙,你可知,你所经历的困惑、煎熬,甚至是你此刻心中那点…不合时宜的悲悯,在圣殿漫长的岁月长河中,并非孤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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