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蒙古高原,卷起地上的残雪,露出底下枯黄的草根。在这片广袤而沉寂的土地上,一股无形的暗流却比寒风更加刺骨,那是来自南方大明帝国的庞大压力,伴随着三支使团的离去,正缓缓渗透进每一个蒙古部落的营地和人心。
漠南,科尔沁草原。
相比于漠北的苦寒,这里的冬季虽同样严酷,但水草终究丰美几分。巨大的蒙古包群如同白色的蘑菇般散落在背风的河谷,牛羊圈在厚厚的积雪围栏中,发出低沉的哞叫。这里曾是蒙古诸部中与建州女真关系最为紧密的一部,世代联姻,休戚与共,甚至被誉为“大清皇室的蒙古外戚”。然而,如今,“大清”已成了过往云烟,沈阳城头的龙旗变幻,昔日倚为靠山的强邻,已化作英亲王张世杰赫赫战功簿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科尔沁部首领,卓哩克图亲王巴达礼,此刻正独自坐在他那装饰华丽、铺着厚厚熊皮的王帐之中。炭盆里的火燃烧得很旺,却似乎驱不散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凝重与寒意。他手中捏着一封刚刚由心腹快马送来的密信,信上的内容,让他这位在草原上叱咤风云多年的亲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彷徨。
信是派往大明边境的哨探送回的,详细描述了明朝使团正使周仕弘即将抵达的消息,更附上了通过各种渠道打探到的、关于大明在辽东和朝鲜实行的“新政”——那些被打散部落、编户齐民的女真遗民,那些被牢牢掌控、派驻监国的朝鲜藩邦,无一不像重锤,敲击在巴达礼的心头。
“父亲还在犹豫什么?”一个年轻而略带急躁的声音打破了王帐的沉寂。说话的是巴达礼的长子乌克善,他身材魁梧,继承了科尔沁勇士的彪悍,脸上满是不解,“明朝势大,连满洲八旗都被他们犁庭扫穴,我们科尔沁虽然勇猛,但能比当年的八旗更强吗?如今明朝使者带着敕书前来招抚,许以爵位,开放边市,这是好事啊!总好过像喀尔喀那些蠢货,硬要拿鸡蛋去碰石头!”
巴达礼抬起眼皮,看了儿子一眼,目光复杂。他何尝不知明朝的强大?辽东战场上那摧枯拉朽的火器,那严整如墙的军阵,早已通过逃回来的零星溃兵和商旅之口,在草原上描绘出了一副令人绝望的画面。他更清楚,科尔沁作为前清的铁杆盟友,在明朝那位英亲王眼中,恐怕早已被打上了“需要重点关照”的标签。
“好事?”巴达礼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疲惫,“乌克善,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明朝给的爵位,是那么好拿的吗?开放边市,固然能得利,但我们的盐、铁、茶,乃至战马的来源,以后是不是都要看汉人的脸色?归顺之后,我们科尔沁还是原来的科尔沁吗?会不会像那些女真人一样,被拆散部落,派来汉官管辖?我们世代游牧的自由,还能保住几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更何况……我们科尔沁与爱新觉罗氏,血脉相连啊!孝端文皇后、孝庄文太后……皆出自我部。如今我们若率先投靠明朝,草原上的其他部落会怎么看我们?他们会骂我们科尔沁是软骨头,是叛徒!黄金家族的血脉尚未彻底断绝,我们此举,又将置林丹汗的后人于何地?”
帐内并非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几位部落中德高望重的台吉(贵族)和萨满法师也都在座。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台吉叹了口气,开口道:“王爷所虑,正是我等之忧。明朝势大,不假。但草原的规矩,是强者为尊,却也讲究信义和血脉。我们科尔沁能有今日之地位,靠的不仅是勇武,更是历代先王与各方势力缔结的盟约与姻亲。骤然背弃旧盟,恐为草原各部所不齿啊。”
帐内的气氛更加沉闷。一边是显而易见的灭顶之灾,一边是难以预料的归顺后果和沉重的道义负担,这让科尔沁部的决策者们陷入了两难。
就在这时,王帐的厚帘被掀开,一名亲卫带着一身寒气快步走入,单膝跪地,低声道:“王爷,派去漠北的探子回来了……带回了喀尔喀那边的消息。”
巴达礼精神一振:“讲!”
“回王爷,明朝的问罪使团,由一名叫王劲的将军率领,已经抵达了车臣汗部。据说……据说那王劲态度极其强硬,在车臣汗的王帐前,当众宣读《问罪檄文》,声音洪亮,措辞激烈,将三部汗王骂得狗血淋头。车臣汗暴怒,当场拔刀,几乎就要火并,被其部下死死拦住。如今王劲使团已被‘请’进了一处偏僻营地,名为保护,实为软禁,处境……恐怕不妙。”
亲卫的话,像一块冰,投入了本就寒冷的王帐。
喀尔喀的反应,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激烈和危险!明朝使者尚且如此对待,若他日天兵真至,喀尔喀的下场可想而知!
紧接着,又一名亲卫入内禀报:“王爷,前往西面贸易的商队也传回消息,明朝还有一支商队模样的使团,由一名汉商带领,已经进入了准噶尔部的地界,似乎在与巴图尔珲台吉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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