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诚道长带来的“太平茶案”真相,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柳明远站在厢房窗边,望着院中那株沉默的古松,心中波澜起伏。原来师门一脉,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这不仅是权力倾轧,更是道统之争,关乎茶道之本,是滋养众生,还是沦为权贵专属、掌控人心的工具?
司天监与朝廷的联合搜捕,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青羊观虽地处偏僻,且有玄诚道长这等高人坐镇,但绝非万全之地。追兵既有官方背景,调动地方厢军、差役进行地毯式搜查也并非不可能。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然而,北上之路漫漫,如今更是强敌环伺,失去了穆影的侦察与沈青石的战力,仅凭他们几人,带着昏迷的先生,想要突破重重封锁抵达那虚无缥缈的“星穹殿”,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能硬闯,需得智取。”柳明远收回目光,眼神已恢复清明与冷静。他来到玄诚道长清修的精舍,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道长,如今形势,我等如同困兽。北上势在必行,但需改头换面,隐匿行踪。晚辈想……或许可以借助‘茶’的身份。”
玄诚道长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哦?细细说来。”
柳明远道:“司天监与官府追查的重点,是我等‘钦犯’身份与‘星辰异象’。若我们伪装成一支寻常的茶商或茶农队伍,运送茶叶北上贩卖,或可掩人耳目。茶叶乃是民生常物,商队往来频繁,不易惹人注目。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玄诚道长:“若能借助道长与昔日太平茶舍旧友的一些关系,获得一个相对合理的身份文牒和货物来源,则更为稳妥。”
这正是柳明远深思熟虑后的计划。既然“茶”是他们无法割舍的根源与烙印,那不妨就以此作为最好的伪装。将自身融入最普通的、南茶北运的滚滚洪流之中。
玄诚道长沉吟良久,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最终缓缓点头:“此计虽险,却比盲目硬闯多几分生机。茶之一道,贵在流通,滋养四方。以茶为掩,行守护之事,倒也暗合茶道本意。”
他站起身,从书柜深处取出一只小巧的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几封泛黄的信笺和一枚刻着简易茶芽纹样的木制印章。
“这是当年一位与贫道和令渊皆交好的茶商所有。他姓苏,名远山,主营北地茶路,为人仗义,对当年茶案亦心存不平。其商号‘远山茶行’在北方几个州府尚有几分名气。他当年为避祸,举家迁往北地经营,如今应在云州一带。你们或可借用他的名头,贫道可修书一封,说明原委,他应当会施以援手。”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一个可靠的、与茶相关的身份,是他们目前最急需的!
“多谢道长!”柳明远大喜过望。
接下来的两日,青羊观内外悄然忙碌起来。玄诚道长亲自修书,并利用自己在附近山民中的声望,悄悄收购了一批当地产的、品质尚可的山野粗茶,又准备了相应的茶篓、包袱等行头。郭大釜和胡镖师则负责将骡车进行改造,使其更符合茶商贩运的模样,并检查车辆牢固程度。
柳明远则利用这段时间,进一步巩固自身修为。在与玄诚道长品茗论道之后,他对星茶道韵的掌控愈发精微。他尝试着将这股力量用于“藏”。并非简单的隐匿气息,而是模拟普通行商之人那种为生活奔波、带着些许风尘与疲惫的寻常气场,将自身那过于出尘深邃的意蕴完美掩盖。他甚至能轻微影响周围小范围的光线,让旁人看向他们时,会产生一种“这就是一群普通茶贩”的先入为主的印象。
陆九娘则精心准备着路上所需的药物,尤其是为赵令渊特制的、易于喂服且能缓慢释放药力的丹丸。玄诚道长也赠予了一些观中秘制的解毒、辟瘴的丹药,以备不时之需。
一切都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然而,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始终笼罩在众人心头。派去山下打探的胡镖师带回消息,附近几个山口都出现了官兵设卡盘查的身影,搜查力度明显加大。
必须走了。
临行前夜,玄诚道长将柳明远叫到那株古松下,再次煮水烹茶。这一次,用的却是观中自己栽种、炒制的寻常绿茶。
“此去北地,山高路远,危机四伏。”玄诚道长将一盏清茶推到柳明远面前,“这盏寻常绿茶,不及松针雪水清冽,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记住,藏锋于拙,隐秀于朴。你的茶道,你的星辉,最终要融入的,是这芸芸众生。而非高高在上,令人敬畏。”
柳明远双手捧起茶盏,感受着那温热的触感和淡淡的茶香,郑重道:“晚辈谨记道长教诲。茶道之心,在于普惠,在于守护。星火之光,亦可照亮凡尘。”
他将盏中茶汤一饮而尽,滋味略显苦涩,却回味甘长,正如他们即将踏上的前路。
次日黎明,天色未明,山间雾气氤氲。
青羊观的后门悄然打开。一辆经过伪装的、载着茶叶的骡车缓缓驶出。柳明远一身粗布棉袍,头戴遮阳斗笠,脸上做了些简单的易容,看起来如同一个常年奔波在外的年轻商贾。郭大釜和胡镖师扮作伙计和车夫,陆九娘则依旧是随行照料的家眷模样。赵令渊被妥善安置在车厢内,气息平稳。
玄诚道长与小道童站在观门口,默默送行。
“保重。”玄诚道长只说了两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柳明远对着道长深深一揖,一切尽在不言中。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在危难中给予他们庇护的清净道观,转身,驾驭着骡车,汇入了晨雾弥漫的山道,向着北方,坚定而去。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中,仿佛真的只是一支为了生计而北上的普通茶商队伍。只有空气中隐约残留的一丝极其淡薄、却无比纯净的茶香,诉说着不凡。
新的征程,以“茶”为甲,正式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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