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金凤簪,在烛火下闪着冰冷的光。
它不偏不倚,端正地插在黛玉的发髻之上。
那华光像一簇无声燃烧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整个大殿的死寂。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
无数道目光,嫉妒、惊骇、探究、怨毒,像蛛网般密密麻麻地缠绕在黛玉身上。
这已经不是赏赐。
这是抬举。
元春用自己最尊贵的身份,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亲手为林黛玉,在这座府邸里,盖上了一道无人敢撼动的护身符。
王夫人的脸,彻底僵住了。
那层温厚贤德的面具,再也维持不住。
她看着黛玉发间那刺目的光,再看看自己身旁,那个端庄得体,却两手空空,发髻上只有寻常珠钗的宝钗。
一口气混着血腥味,直冲脑门。
胸口闷得发疼。
她垂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肉里,用尖锐的疼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体面。
凭什么?
她王家的女儿,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哪一点比不上那个病歪歪的孤女?
凭什么这天大的体面,给了外人,却对自己人视而不见?
上首的贾母,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
她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元春对黛玉的看重,已经超出了表姐妹应有的分寸。
这丫头,翅膀是真的硬了。
连宫里的贵妃,都成了她的靠山。
自己还能拿捏得住她吗?
宝玉怔怔地看着。
他看着灯火下,林妹妹那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她发间那支他从未见过的,华丽到不真实的金凤簪。
他为她高兴。
真的。
可心里,却空落落的。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离他远去。
那支簪子,像一道无形的界线,清清楚楚地划开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他安逸闲适的女儿国。
另一边,是她步步为营,刀光剑影的修罗场。
他,好像,再也走不进她的世界了。
宴席在一种人人各怀心思的诡异气氛中结束。
当元春的凤驾浩浩荡荡地离开,当那些喧天的鼓乐和鼎沸的人声,随着夜风散去。
那座用金山银海堆砌起来的省亲别院,瞬间褪去了华丽的外壳,露出冰冷而空洞的内里。
奢华落幕,一地鸡毛。
荣庆堂,王熙凤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她病了这一场,人瘦得脱了形,一双丹凤眼深深凹陷下去,显得越发刻薄。
此刻,她正死死盯着面前那几本红皮账册,眼里的血丝,比账册的颜色更红。
“说!这笔银子,到底去哪儿了!”
她一把将账册狠狠摔在地上,声音尖利。
贾琏在她面前,脖子一缩,像只被掐住喉咙的鸡。
“我、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王熙凤发出一声冷笑,扶着桌子站起来,一步步逼近他,“你整日家在外头花天酒地,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鬼混,你会不知道钱花哪儿了?”
省亲的开销,像一个无底的黑洞,将贾府本就空虚的府库,彻底掏干了。
更要命的是,为了填补之前的窟窿,王熙凤挪用公款放贷的烂账,也在这时候,被彻底引爆。
旧债未平,新债又起。
账面上的亏空,已经到了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贾琏被她逼得连连后退,满头大汗。
“凤哥儿,我的好姐姐,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赶紧想法子把这个窟窿补上啊!”
“补?拿什么补?”
王熙凤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当初要是我们能拿下这园子的差事,里里外外过一遍手,何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贾琏懊恼地一拍大腿。
这话,精准地戳中了王熙凤的痛处。
她猛地抬头,眼里是压不住的恨。
“你还敢提!”
“要不是你没用,被那小蹄子抓住了把柄,那园子会落到她手里?”
“现在你跟我说这个?晚了!”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我早就打听过了,那园子后期的采买、修缮、养护,一应的开销,全都被她攥得死死的。别说咱们,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她手底下那帮人,吴新登倒了,新上来一个叫张三的,比吴新登还狠。一个个都跟疯狗似的,就认她林黛玉一个人。咱们的人,根本插不进手!”
贾琏彻底没了主意,在屋里团团转。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府里倒了吧?老太太那边要是知道了……”
“闭嘴!”王熙凤猛地喝止他。
屋子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剩下贾琏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走投无路。
这是真正的,走投无路。
忽然,贾琏的脚步停住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里,迸发出一抹异样的光。
他凑到王熙凤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贪婪和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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