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弹指而过。
朔州城,已然换了人间。
曾经处处漏风的城墙,肉眼可见地厚实坚固。
曾经污水横流的沟渠,被整齐的石制暗渠取代,再闻不到那股恶臭。
空气里那股盘踞已久的,混杂着贫穷与绝望的霉味,终于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家家户户炉膛里“黑石饼”燃烧后的暖意。
是寒风里,都掩不住的食物香气。
黛玉的三把火,烧得又旺又暖。
暖了民心。
也终于,烤到了远在京城,龙椅上那双冰冷的眼睛。
消息是随着漫天黄沙一起来的。
京城来了钦差。
来的不是寻常传旨的太监,而是整整一个“监军处”的建制。
领头的,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心腹,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公公。
仪仗队旌旗招展,护卫森严,那股京城独有的奢靡与威压,和朔州热火朝天的朴素景象,泾渭分明。
镇北王府,修葺一新的正堂里。
王公公坐在了主位上,那本该是水溶的位置。
他年过五十,面白无须,脸颊的软肉堆出团团和气。
可当他眯起细长的眼睛看人时,那笑意便凝固在唇角,半分也漫不进眼底,只余下审视的寒光。
“咱家给王爷、王妃请安了。”
他的嗓音又尖又细,刮得人耳膜生疼。
“陛下说了,王爷和王妃在北境劳苦功高,他心里甚是记挂。特命咱家送些赏赐来,慰问二位。”
他一挥手,身后的小太监们鱼贯而入,呈上一个个雕花木匣。
绸缎、珠宝、名贵药材。
一场浩大的君恩。
一场无声的示威。
水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黛玉起身,屈膝行礼,身段与礼数都无可挑剔。
“臣妾,谢陛下隆恩。”
“王妃快快请起。”王公公亲自上前虚扶,兰花指翘着,皮肤的触感滑腻得让人不适。
他顺势拉住黛玉的手。
“王妃真是好手段,咱家一来就听说了,这朔州城在王妃的治理下,简直是换了新天啊。”
话锋一转,那股子阴阳怪气便透了出来。
“尤其是这‘军饷翻倍’,真是闻所未闻的大手笔。将士们都说,王妃是活菩萨下凡呢。”
他轻轻拍着黛玉的手背,细眼里闪着探究的光。
“只是,陛下也有些担忧啊。”
“朝廷的俸禄,是国法定制。王府私下里再加一倍,这不合规矩。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朝廷亏待了咱们北境的将士。”
“王妃此举,是想让将士们感谁的恩?”
“念谁的好呢?”
这诛心之问,终于被他笑着抛了出来。
水溶搁在扶手上的手,青筋瞬间暴起。
黛玉却依旧微笑着,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仿佛没听出话里的陷阱。
“王公公说笑了。”
她的声音清亮,逻辑分明。
“那并非‘军饷’,而是王府的‘赏钱’。”
“朔州百废待兴,将士们不仅要操练守城,还要和百姓一起修城墙、通沟渠,干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我这‘以工代赈’,百姓有工钱,将士们出了力,自然也该有赏钱。”
“这银子,出自我个人嫁妆,赏的是将士们的辛劳,与朝廷俸禄毫不相干。陛下圣明,想必不会怪罪臣妾体恤下属吧?”
三言两语,她便将“收买军心”的死罪,变成了“体恤下属”的美名,还顺手将皇帝架在了“圣明”的高台上。
王公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黛玉,那眼神,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王妃,真是口齿伶俐。”
他干笑两声,坐回主位。
第一回合,他没讨到任何便宜。
接下来的日子,镇北王府被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了。
王公公就像一颗钉子,死死扎进了朔州军政的心脏。
他什么都不反对。
但他什么都要“过问”。
水溶要派兵巡查黑石山矿场?
王公公便慢悠悠地端起茶:“王爷稍安勿躁,此等军务调动,按规矩,得先在监军处备个案,咱家也好整理成折子,呈报陛下御览嘛。”
工务司要申请精铁打造新的采矿轨道?
王公公便一脸为难:“哎哟,这么大批的铁料?王妃有所不知,铁器乃军国重物,岂能随意消耗。万一让北狄蛮子得了去,打造成兵器,这罪过谁担得起?”
“规矩”和“圣意”,成了两把最锋利的软刀子,把黛玉和水溶的所有决策,都拖进了泥潭。
整个镇北王府,像一个被蛛网缠住的巨人,空有一身力气,却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被削了兵权的张承业,成了监军处府邸的常客。
那些被“北境商会”挤压得濒临破产的豪族家主们,也找到了新靠山,进出王公公府邸时,腰杆都挺直了许多。
一个以监军处为核心的利益集团,正在朔州悄然成型。
他们像一群盘旋的秃鹫,等待着巨人倒下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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