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闻言神色微沉,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些不愿回忆的往事。
他语气沉稳地反驳道:“圣明的君主与百姓一起耕种,亲手做饭,同时处理国家事务,这怎能不算治国之道?”
扶苏神色肃然地回应:“那请许师告诉我,人一天的时间有限,精力也有限,所能处理的事情自然也有限。”
“当国家大事繁重,而耕种时节也不容耽误时,这两者之间,哪一个更重要?”
“若选择治理国家,便会耽误农时。”
“若耽误了农时,又坚持君主要亲自耕种、自给自足。”
“那么君主可能因错过农时而颗粒无收,最终饿死。”
“若反过来,选择不误农时而去耕种,将国家大事搁置一旁。”
“可那被搁置的国事中,也许正有成千上万的百姓正面临突如其来的灾难,亟需君主出面处理。”
“为了不让自己挨饿,君主选择种地,结果百姓却因此死伤无数。”
“请许师告诉我,这两者之间该如何抉择?”
许子眉头紧锁,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国君可以把繁重的政务交给贤能的大臣代为处理。”
“如此,既不耽误国事,也能兼顾农时,保证君主的自给自足。”
扶苏却反问道:“那在许师看来,难道只有君主才必须与百姓同耕、自食其力,而那些文武百官却可以不必如此?”
“难道农家所说的‘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饕飧而治’,仅限于国君一人,而不包括朝中百官?”
许子立刻摇头道:“当然不是。
君主要与百姓共耕,百官自然也应如此。”
话一出口,他心中便暗叫不好,不用看也知道扶苏接下来会怎么说了。
果然,扶苏立刻接话:“若百官也要与百姓一同耕种、自给自足,那将国家大事交由他们处理。”
“难道就不会耽误他们自己的农时,导致来年歉收,甚至饿死吗?”
“或者,农家的治国理念,就是宁可让恪守此道、自给自足的君臣都饿死,也要优先处理关乎百姓的国事?”
“若真是如此,许师难道不觉得,这对愿意践行农家之道、自食其力的君臣来说,未免太过苛刻与不公平了吗?”
许子再次摇头:“农家的治国之策,并非如此。”
“治国与不误农时,也未必不能兼顾。”
扶苏听后笑了笑:“那鱼与熊掌,真能兼得吗?”
“父王每日都要参与一两个时辰的朝议、奏事,夜晚还要批阅上百斤的奏章,直到深夜方才休息。”
“而许师您每日耕作,也是从清晨忙到傍晚,几乎片刻不得闲。”
“在这种情况下,难道真能兼顾处理国家大事和不耽误农耕吗?”
“就算一天可以,两天也可以,难道能长久坚持下去吗?”
“如果许师当真觉得治国与务农能够两全其美,那父王此刻便在这里,我可请父王让许师暂理国事几日。”
“许师不妨亲自体验一下,待处理完这些政务之后,是否还会有时间与精力下田耕作。”
话音未落,太子扶苏的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期待之色。
一旁的秦王嬴政也没料到话题竟会转到自己身上。
其实他对农家所说的“贤人与百姓一同耕作而食,饱食而治国”这句话也颇为反感。
如果许子真认为政务与农事可以兼顾,那他倒也不介意让许子亲自感受一下秦国政务的沉重与繁杂。
听到扶苏这一番话,许子的面色也微微一滞。
如果秦国的国务真如扶苏所说那般纷繁复杂,甚至秦王每日都要批阅成堆的奏章,重达百斤的话。
那么即便他再不愿承认,他也只能无奈地接受——处理政务与不误农时,终究难以两全。
至少在忙完农事之后,他是绝对没有余力再去处理那些堆积如山的国事与奏章了。
于是许子当即转换话题道:“‘贤人与民同耕而食,饱食而治’,本意在于反对君主不劳而获。”
“作为君主,应当体察百姓获取粮食的艰辛,不该设立粮仓来囤积百姓的米粮,也不该设立财库来搜刮百姓的财物。”
“这种行为是以损害百姓为代价来供养自己,绝非明君之所为。”
面对许子的话题转移,太子扶苏紧追不舍,继续说道:“关于君主是否属于不劳而获,我们暂且放在后面再谈。”
“先说许师刚才提到的‘君主不该设仓廪储米粮,也不应设府库积财货’这一点。”
“倘若一国之主不设立粮仓以储藏粮食,不设立府库以积累财物。”
“那么请问许师,若遇上饥荒等天灾人祸,谁来施以援手?”
“倘若受灾百姓达数万人,甚至数十万人,又有谁能够救助?”
“单靠百姓自救、互助可行吗?”
“这样真能救得了人吗?”
许子一时无言,沉默不语。
身为农家学派之人,他比谁都清楚普通百姓在面对天灾人祸时是多么的脆弱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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