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宴终是在一种看似宾主尽欢、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接近了尾声。仙乐渐歇,仙娥敛衽而退,众仙官纷纷起身,向天帝行礼告退,动作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谨慎与匆忙,仿佛急于离开这是非之地。
玄微也站起身,雪色的神袍纹丝未乱,周身清冷之气似乎将方才宴席间所有的喧嚣与纷扰都隔绝在外。他并未多看那些神色各异的仙官一眼,只对高座上的天帝微一颔首,便转身欲离。
身侧的人偶随之安静起身,垂眸敛目,亦步亦趋,腕间银链发出细微的轻响,在逐渐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玄微。”
天帝昊宸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温和依旧,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玄微脚步顿住,并未回头。
昊宸自琉璃宝座上起身,缓步走下台阶,来到玄微身侧。他挥了挥手,示意最后几名收拾杯盏的仙侍退下。转眼间,偌大的凌霄宝殿便只剩下他们三人——或者说,两人与一偶。
明珠光辉洒落,将三人的身影拉长。昊宸的目光先是落在玄微那冰冷完美的侧脸上,继而缓缓移向他身后那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息的人偶,在那精致的禁神环和细银链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情绪复杂难辨。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揉杂了太多东西,有关切,有无奈,有身为天帝的考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今日之事,”昊宸开口,声音压低了少许,在这空旷殿宇中带着回音,“沧溟性子直,言语冲撞了你,莫要往心里去。”
玄微并未回应,只是静静站着,仿佛在等待下文。他并不觉得那点“冲撞”值得他“往心里去”,在他看来,那与蚊蝇嗡鸣并无本质区别,驱赶开便是。
(玄微内心:昊宸何时变得如此啰嗦?)
昊宸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浑然不觉的模样,又是一叹,语气加重了些许:“只是…玄微,你……”他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再次扫过那人偶,“…唉,收敛些。”
“收敛?”玄微终于转眸看向昊宸,冰蓝色的瞳孔里是纯粹的疑惑,仿佛听到了一个无法理解的词汇,“收敛何物?”
他的目光顺着昊宸的视线,也落在了身后的人偶身上,更加不解:“他已是我的所有物。”语气平淡,如同在陈述“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一般自然确凿,“自然该在我身侧。”
“所有物…”昊宸重复着这三个字,只觉得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跟这位似乎永远抓不住重点的上神讲道理,“即便是所有物,也需顾及场合,顾及…影响。你今日这般…这般带他出席天宴,又…又行那般亲密之举,众仙瞩目之下,难免惹来非议。”
(昊宸内心:这哪是所有物的问题?这分明是…唉!)
“非议?”玄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无法理解这其中的逻辑,“他们为何要非议我的所有物?”在他看来,自己如何处置自己的东西,与他人何干?正如他不会去管别的仙家是用玉杯饮酒还是用金杯,是骑仙鹤还是乘祥云。
“……”昊宸被这话噎得一滞,看着玄微那副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你们是不是都很无聊”意味的冰冷表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算是明白了,跟这位讲人情世故、讲天规舆论,简直是对牛弹琴。玄微的思维模式根本就和寻常仙家不在一个层面上。在他眼中,恐怕只有“合规矩”与“不合规矩”,“属于我”与“不属于我”这种最基础的分类。而显然,他将那具人偶划归到了“完全属于我且并未明显触犯基础天规”的范畴内,于是便觉得一切行为都是正当且无须解释的。
至于那些细腻的、复杂的、关乎情感与伦理的灰色地带,对他而言,恐怕是一片无法理解的空白。
昊宸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人偶身上。那具躯壳安静地站在那里,低眉顺目,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却也空洞得令人心悸。他知道,这绝不仅仅是“所有物”那么简单。玄微投入其中的心血、执念,以及那背后可能牵扯的、连玄微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到的复杂情愫,才是真正棘手的地方。
更何况…昊宸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暗芒。他知道的,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多。关于云烬的来历,关于那场“背叛”,关于玄微近乎偏执的“改造”…有些事情,他选择了默许,甚至暗中行了些方便之门,并非全然出于对玄微的溺爱。
仙界需要玄微的力量,需要他的存在作为稳定的基石。而玄微的状态,关系重大。若这具人偶能成为稳住他的一剂… albeit有些惊世骇俗的良药,那么一些无关痛痒的“非议”,在昊宸看来,是可以暂时容忍的代价。
只是,这药效似乎有些…过于猛烈了,而且正在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看着玄微那双依旧清澈见底、只有疑惑毫无悔改的冰蓝色眼眸,昊宸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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