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在抱怨的王疤瘌,赵老蔫等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所有的不满和牢骚都被这血腥的一幕冻结。
他们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们明白了,回乡的路,只有两条——要么拿着军功和赏银,风风光光地回去。
要么,就像台上那两人一样,被当做逃兵,身首异处地回去。
没有第三条路。
李定国看着台下死寂的人群,看着那些老兵眼中重新凝聚起来的,混合着恐惧,无奈和最终认命的复杂神色。
他知道,光靠杀戮震慑还不够。
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引导:
“陛下不曾亏待我等!月饷一两,实发!一日两餐,管饱!出征关外,一个真鞑子首级,赏银五十两,亦是实发!”
“这比起我等当年在陕北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日子如何?比起那些被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盘剥至死的乡亲如何?”
他的话,勾起了老兵们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和对比。
是啊,当流寇时饥一顿饱一顿,投靠朝廷后也常被克扣粮饷。
如今这位皇帝,虽然手段酷烈,但说话算话,给钱给粮,前所未有!
夜。
李定国麾下的陕北老兵与新募的京畿新兵,正各自咀嚼着属于自己的心思。
在营地核心区域,靠近李定国中军大帐的地方,气氛相对沉稳。
这里是两万陕北老兵的驻扎地。
他们大多面容粗糙,皮肤黝黑,眼神里带着一种被风霜和血火磨砺出的麻木与锐利并存的光芒。
既然现在回不去,那就只能继续征战,至少,这是一条路。
人最怕的就是没有活路。
他们没有像新兵那样紧张地反复检查装备,只是默默擦拭着伴随自己多年的刀矛,或是小心地给心爱的弓弦上油,动作熟练而机械。
王疤瘌,人如其名,左边脸颊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直划到下颌,
那是早年跟着李定国冲阵时留下的纪念。
他正用一块磨石,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腰刀的刃口,火星偶尔溅起,映亮他浑浊却精光内敛的眸子。
“五十两……”他旁边一个缺了半只耳朵的老兵,名叫赵老蔫,嘴里叼着一根草茎,含糊地念叨着,
“陛下金口玉言,一个真鞑子的脑袋,五十两雪花银,实发!不经过那些狗官的手!”
旁边围坐着的几个老兵眼睛都亮了起来。
“娘的,要是能砍他五个,就是二百五十两!”
一个年轻些,但眼神同样凶狠的汉子搓着手,
“回到陕北,能买几十亩好地,再起三间大瓦房,娶个米脂婆姨,这辈子都够了!”
王疤瘌嗤笑一声,声音沙哑:
“狗剩,想得美!建奴的脑袋是那么好砍的?那帮鞑子凶得很,马上来去如风,弓硬刀快,别到时候银子没捞着,把自己吃饭的家伙什丢了。”
狗剩不服气道:“疤瘌哥,你咋尽泼冷水?咱们跟着将军什么阵仗没见过?成都城下那张献忠的老营不也砍瓜切菜?建奴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怕他个鸟!”
赵老蔫吐出草茎,幽幽道:
“狗剩说得不全错,疤瘌你也别太小心。陛下这次是下了血本了,粮饷足,家伙好,还有那么多大炮火铳。”
“我看呐,就是瞅准了建奴家里闹别扭,出去捞便宜。这仗,有机会。”
王疤瘌停下磨刀的动作,看着跳动的篝火,缓缓道:
“银子是好东西,谁不想要?老子这半辈子,杀人,也差点被人杀,图的啥?不就图个老了能安稳稳吃口饭,不给子孙留个贼名吗?”
他摸了摸脸上的疤,
“陛下说话算话,这银子,值得拼一把。但都给我记住了,活着,才能拿到银子!都机灵点,别傻乎乎往前冲,看着点旗号,听着点锣鼓,保住命,才有福享!”
他的话引起了周围老兵的共鸣。
他们渴望那五十两一颗人头的厚赏,那足以改变他们这些底层军汉乃至家族命运的财富。
但他们更珍惜自己的性命,多年的厮杀经验告诉他们,莽夫死得最快。
他们算计着风险与收益,将这场出征视为一次高风险,高回报的搏命之旅。
回乡,买地,娶妻生子,安稳度日……
这些朴素而遥远的梦想,支撑着他们面对关外未知的强敌。
对于皇帝,他们或许没有多少忠君爱国的抽象概念。
但“实发赏银”这四个字,比任何大道理都更有力量。
与老营的沉稳算计相比,外围那五万新军的营地里,则弥漫着一种几乎实质化的焦虑和惶恐。
这些新兵,入伍最长的也不过两三个月。
几个月前,他们可能还是田间刨食的农夫,是城里讨生活的工匠学徒,甚至是无家可归的流民。
皇帝的免税令和募兵政策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但活路突然要变成死战,这巨大的转变让他们无所适从。
在一个新兵百人队的篝火旁,气氛沉闷得可怕。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无声地哭泣。
他想家了,想娘做的热乎饭,想村口那条老黄狗。他不想去关外,不想面对传说中青面獠牙,生吃人肉的建奴。
他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黑瘦汉子,则死死攥着刚刚发到手里没多久的那杆长枪。
他嘴里反复念叨着婆娘和孩子的名字,眼神空洞。
他家里还有几亩刚刚有了盼头的薄田,他要是死了,婆娘孩子怎么办?
“听说……建奴的箭能射穿两层铁甲……”一个声音颤抖着说。
“何止!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冲起来地动山摇,根本挡不住!”另一个声音带着绝望补充。
“我……我昨晚做梦,梦到被鞑子砍了脑袋,那血喷得老高……”又一个新兵脸色惨白地说。
恐慌如同瘟疫,在沉默中蔓延。
有人偷偷抹眼泪,有人下意识地抚摸着手腕上家人给的平安符。
有人则眼神闪烁,似乎在寻找逃跑的机会。
但看到营外巡逻的,眼神冰冷的老兵和宪兵,又绝望地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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