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在秋日惨淡的阳光下,沉默地流淌着。浑浊的河水卷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枯枝败叶,也卷着那些尚未散尽的血腥气和难以言喻的沉重。
汝阴城外,靠近河滩的空地上,气氛肃穆而压抑。没有欢呼,没有庆功的喧嚣。只有一群沉默的人,围着一堆用沉船残骸和粗木新扎成的、简陋得近乎寒酸的筏子。
筏子上,没有金银,没有祭品。只有一具具用草席包裹、难以辨认身份的尸体。有在纪灵大军溃败时被抛弃的袁军伤兵,有在汝阴城攻防和追击战中阵亡的孙逊麾下士兵,甚至还有几个在混乱中被裹挟踩踏而死的无辜百姓…他们的身躯僵硬冰冷,在草席下勾勒出最后的轮廓。
张顺站在筏子前,依旧是那身紧身水靠,银白色的头发在微凉的河风中轻轻飘动。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平静地扫过那一具具草席包裹的尸身。他手中没有香烛,没有纸钱,只有一截粗糙的麻绳。
李俊站在他身边,古铜色的脸庞绷得紧紧的,眼神复杂。阮小二的腿伤未愈,被两个水鬼营的兄弟搀扶着,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看着那些草席,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恸和无力感。安道全也来了,他沉默地检查着最后一具被抬上筏子的尸体,用一块沾湿的麻布,轻轻擦去死者脸上凝固的血污和泥浆,动作带着医者特有的、近乎冷酷的温柔。
孙逊带着朱武、裴宣等人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他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深不见底,看不出喜怒。纪灵没有来,他被鞭笞后的伤口在安道全的救治下勉强保住了性命,此刻正躺在阴暗的营房里高烧呓语。秦明也没来,他的伤更重,安道全用了双倍的麻沸散才让他安静下来,但隔壁营房依旧能隐约听到他因伤痛和烦躁发出的、野兽般的低吼。
空气里只有风声、河水呜咽声,和草席摩擦木筏发出的沙沙声。
张顺弯下腰,用那截粗糙的麻绳,仔细地将木筏上堆叠的草席一圈圈捆紧。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而庄严的仪式。阳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捆好最后一圈,他直起身,走到木筏前端。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篙,深深插进河滩的淤泥里,然后用力一撑!
哗啦…
木筏离开了浅滩,缓缓滑入浑浊的河水之中,随着水流轻轻晃荡。
李俊上前一步,拿起另一根竹篙,与张顺并肩而立。阮小二挣扎着推开搀扶他的兄弟,一瘸一拐地走到水边,拿起一块粗糙的木板,用力地拍打着水面,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啪啪”声。这声音,像是在为亡魂引路,又像是在叩问着这浑浊的淮水。
没有号子,没有挽歌。只有竹篙划破水面的轻响,木板拍打水波的节奏,还有岸上无数双沉默而哀伤的眼睛。
木筏载着无声的亡魂,顺着水流,缓缓地漂向淮水的深处,漂向那未知的、永恒的入海口。
孙逊静静地看着木筏远去,看着张顺那在河面上显得格外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背影。他能感觉到张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疏离感,那是对他淮水边“填河”之举无声的控诉,是对这乱世中所有无谓牺牲的悲悯。这股寒意,比秋日的河水更冷。
胸口的玉佩,在此刻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不再是灼热,而是一种冰冷的刺痛,仿佛被那浑浊河水中的怨气所侵染。孙逊下意识地攥紧了拳。
“主公。”朱武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纪灵伤重,但性命无虞。其旧部在亲眼目睹其受刑归降后,军心已散大半。裴宣正在整编,剔除老弱,择其精锐。另外,探马来报,孙策在江北秣马厉兵,似有渡江之意。而吕布得了残缺玉玺,盘踞下邳,招兵买马,气焰嚣张。淮南…已成四战之地。”
孙逊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追随着河面上那个越来越小的白点(张顺的银发),声音嘶哑而冰冷:“知道了。传令下去,三日后,拔营南下寿春!纪灵…让他躺在马车上跟着。告诉裴宣,整编要快!刀子要磨利!淮南这块肉,想啃的人多着呢!谁伸爪子,就剁了谁!”
“诺!”朱武领命。
孙逊不再看那远去的渡魂筏。他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沉默的士兵和将领,最后落在河滩边一块半浸在水中的、黝黑巨大的礁石上。他迈开脚步,走到礁石前。
“拿凿子来。”他伸出手,声音不容置疑。
亲兵立刻递上一把粗糙的凿子和一柄沉重的铁锤。
孙逊接过工具,没有半分犹豫,对着那巨大的礁石,高高举起了铁锤!
铛——!!!
一声刺耳的、仿佛要撕裂这沉重空气的金石交击声骤然炸响!
铁锤狠狠砸在凿尖,迸溅出几点火星!坚硬的礁石表面,被凿开一个浅浅的白点,崩飞几块碎石。
孙逊仿佛没有看到,再次举起铁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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