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斌接着,话锋一转,开始大谈自己在河南府任知县的经历。
他说,地方事务确实繁琐,钱粮、刑名、教化、水利,千头万绪,初时也觉焦头烂额。
但凭着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和天生的交际能力,没费多少力气,就“摆平”了县衙里,那些积年的老吏,又与地方乡绅打成一片。
他得意地写道,什么争水斗殴、田产纠纷,他往往在酒桌饭局上,三言两语,连哄带吓,便能化解于无形。他还别出心裁地搞了些“劝农赛诗会”、“乡约宣讲”,把个县城治理得“虽不敢说路不拾遗,倒也其乐融融”。
在信的最后,他豪气干云地表示,让张子麟在金陵好好干,等他周县令做出更大政绩,说不定哪天就能在朝堂上相会了。
看着周文斌的信,张子麟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个发小,还是那般活泼跳脱,充满活力。
他能想象周文斌在地方上如鱼得水的样子,那种与民更始、灵活变通的治理方式,虽与自己严谨查案的路数不同,却也是一种难得的才能。
周文斌的乐观与“没费多少力气”的自信,像一道阳光,驱散了些许他心中,因王清来信而带来的沉重阴霾。
他将两封信并排放在书案上,一封沉郁深刻,如良师诤言;一封轻快跳脱,如益友笑谈。这两封信,仿佛代表了他未来道路上的两种力量:一种是需要时刻铭记的警醒与责任,另一种则是不可或缺的乐观与友情。
他缓缓站起身,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恩师的教诲需谨记于心,发小的情谊亦当珍惜。
而眼下,他需要暂时放下:案牍劳形与官场思虑,去做一件拖延已久的事情。
张子麟走出书房,来到内院。
谷云裳正在窗前做着针线,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娴静温婉的侧脸上,泛着柔和的光晕。
她见丈夫出来,脸上带着一种久违的轻松与释然,便放下手中的活计,含笑望向他。
“云裳,”张子麟走到她身边,声音温和,“来金陵已近三载,终日忙于公务,竟未曾好好陪你,看看这六朝金粉之地。今日天色尚好,不若我们出去走走?”
谷云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化为理解与温柔的笑意:“夫君公务繁忙,妾身省得。今日怎得有暇?”
“书信已复,心结稍解。”张子麟简单解释道,伸出手,“走吧!我带你去看看秦淮河,看看夫子庙,看看这金陵的烟火人间。”
夫妻二人换上寻常衣衫,也未带太多随从,只让二叔张福远远跟着,便融入了金陵街头的人流之中。
他们漫步在依旧带着些许国丧肃穆、但已渐渐恢复生气的街市上,穿过喧嚣的坊市,流连于古朴的夫子庙建筑群,感受着这座古都沉淀千年的文脉与生机。
直至华灯初上,他们租了一艘,小巧干净的画舫,泛舟于秦淮河上。
冬夜的秦淮,少了几分平日的笙歌燕舞,多了几分静谧与清冷。两岸楼阁亭台悬挂的白幡尚未完全撤去,在夜色与灯影中静静矗立,仿佛在默哀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河面上,粼粼波光倒映着稀疏的灯火,画舫缓缓而行,破开一道道幽暗的水痕。
张子麟与谷云裳,并肩立于船头,寒风拂面,带着水气的凉意,却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他望着两岸沉寂中依旧难掩昔日繁华的景象,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紫金山轮廓,心中感慨万千。
“云裳,”他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河面上显得格外清晰,“回想当年,我不过是凤栖村塾中一个懵懂少年,终日与圣贤书、砚台笔墨为伴,最大的烦恼,或许不过是李夫子的课业。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置身于这金陵帝都,执掌刑名,卷入如此波澜云诡的纷争之中。”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一路行来,见过人心鬼蜮,也遇过仗义援手;经历过命悬一线的威胁,也品尝过真相大白的酣畅。所学之圣贤道理,所思之经世之道,在这现实官场中,终得以一一印证,施展一二。虽步履维艰,但……终究是走过来了。”
谷云裳依偎在他身侧,静静地听着,感受着他话语中的沧桑与坚定。她抬起头,望着丈夫在夜色中,显得愈发棱角分明、沉稳坚毅的侧脸,柔声道:“夫君历经磨难,初心未改。昔年村塾中之璞玉,如今已被这世情百态、官场风霜打磨得愈发温润而坚实。妾身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她将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声音虽轻,却带着无比的力量:“此间事已了,雏凤清声,已鸣于金陵。
此后,对于夫君而言,更是海阔天空,任君翱翔。”
张子麟闻言,心头巨震,反手紧紧握住妻子微凉却柔韧的手。
他低头看向她,只见她明澈的眼眸中,倒映着秦淮河的点点灯火,更充满了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支持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海阔天空……”他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胸中陡然生出一股豪情。
是啊,盐引案是他的成人礼,寺副之职是他的新起点。
恩师的期许,发小的情谊,贤妻的相伴,以及心中那份从未熄灭的、匡扶正义、治理一方的理想,都将支撑着他,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画舫悠悠,驶向灯火阑珊的彼岸。
身后,是已然落幕的凤鸣清声,是“少年肝胆照刑名”,对自己的鼓励期许,两人的相知相守,是等待着“璞玉”张子麟去书写、去闯荡的,更加波澜壮阔的海阔天空。
(第一卷故事,在此圆满结束,下卷故事,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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