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龙正俯身查看她的伤势,闻言微微一愣。青萍继续道:“尤公子始终忘不了丁小姐,我又何尝不是被困在这桩婚事里。有时我真羡慕丁小姐,人虽不在了,却永远活在某些人心里。”她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脆弱。
子龙在她身旁坐下,解下腰间水囊递给她:“师父常说,破案要往前看,人生又何尝不是?丁小姐的事固然令人唏嘘,可若一味沉湎过去,反倒辜负了眼前人。”他顿了顿,“尤公子放不下,你也在勉强自己,这又何苦?”
青萍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我一面看不起尤公子一心二用,按照我的性格,早该退了这门亲事,远离这个渣男才好。可是我的心骗不了人,我其实十分在意尤公子的想法,我一面又十分嫉妒死去的丁小姐,觉得她那样轻佻的女子我都比不过,自己真的很失败啊!”
正说着,树丛后突然传来窸窣声。尤公子满脸泪痕地走出来,衣衫被树枝刮破了几处:“青萍,我都听到了……我确实没能忘记表妹,可这些日子与你相处,我才知道什么叫活生生的人间烟火。”
青萍怔怔望着他。尤公子哽咽道:“表妹就像天边月,而我终究是个俗人。你率真鲜活,美艳大方,端庄贤淑……我……我不想失去你。”
夜风拂过山林,火把的光影在三人脸上摇曳。青萍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道:“既然我们都还没准备好,不如给彼此一些时日。你放下你的月光,我卸下我的枷锁。”
尤公子一听就急了,“我跟表妹的感情,其实很早我就已经放下了,只是,你让我如何忘记一个死去的人呢?我从小就认识她,跟她的感情更多的像是一种熟悉和陪伴——对你,我想是不一样的,对你我才真正产生了男女之间的情意,这是骗不了人的。青萍,我向你起誓,我从未像对你这样对过别人,你那么好,那么优秀,那么美,那么善良,我靠近你心就会跳起来……”
青萍看了看周遭围着吃瓜的一众群众,尴尬地笑了一下,“有些话,你还是分一下场合再说好不好?”
子龙皱了眉头,起身拍了拍尤公子的肩膀:“走吧,先回去。感情的事,强求不得,也逃避不得。可是你再也不要拿你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你若死了,你的爹娘才是最伤心的人,你还不明白吗?”
世雄这两日总有些神不守舍。
这日清晨,他正要带着徒弟们去晨跑,却在门口突然停住脚步,脸色微变:“今日……今日为师有些不舒服,你们先去。”
青萍眼尖,瞧见街角一抹绯色身影闪过,是个骑着白马的女将军装扮的人。她心中一动,故意扬声道:“师父莫不是看见故人了?”
世雄眼见地慌乱起来,转身就要往回走。仁杰拽住他衣袖:“师父,那女将军往这边来了!”
子龙难得见师父这般失态,低声道:“莫非是前日见过的五姝将军?”
那时节,詹世雄还是金陵城里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是军中果毅都尉方志强门下最惹眼的弟子。师父方志强一生戎马,膝下唯有五姝一女,视若珍宝。五姝承袭家学,一柄银枪使得出神入化,性子更是爽烈如秋日骄阳,方志强一共收了五个徒弟,日日就在家中同吃同住,但五姝清澈透亮的目光,独独落在了沉默却难掩锋芒的詹世雄身上。
然而,年轻的世雄心性未定,虽知师父师妹待他亲厚,却厌烦军中刻板束缚,更向往城墙外的“风流自在”。他常借着采买、探亲的名头,溜去烟花妓馆,流连于那笙歌曼舞之地。并非不知五姝心意,只是那份过于明亮、过于真挚的情感,让他这习惯了阴影与随性的人,感到无所适从,甚至想逃。
在那些灯红酒绿中,他遇到了“醉月楼”的如烟。
不同于西北妹子五姝,如烟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如烟似江南缠绵的烟雨,眉宇间总锁着一缕轻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一曲琵琶,能引得人肝肠寸断。
她不像五姝那样会直接拉着世雄比试剑法,或是痛斥他不够上进,她只会在他来时,默默沏上一壶清茶,指尖拨弄琴弦,用哀婉的曲调诉说身世飘零。
世雄在她这里,找到了在军营和五姝面前从未有过的“被需要感”和“松弛感”。他怜她才华埋没风尘,爱她温柔解意,更沉醉于这种无需背负他人期望的轻松。
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听着如烟泪眼婆娑地诉说鸨母逼迫,渴望脱离苦海,年轻气盛的世雄心头一热,竟取出随身玉佩为信物,许下了“必为你赎身,娶你为妻”的诺言。
他却不知,这一幕,恰被担心他夜归不安全、偷偷跟来的五姝看在眼里。她站在河畔柳树下,看着自己心仪的男子与那烟花女子执手相看,听着那不容置疑的承诺,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将她那颗火热的心瞬间冻结。她没有冲进去质问,只是死死咬住嘴唇,直至尝到血腥味,然后默默转身,消失在商洛军营的夜色里,那背影挺得笔直,却带着碎裂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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