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裴厉却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终于忍不住开口,“旁门左道!靠那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儿,机关还能叫机关?傀儡还能叫傀儡?”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木箱的铜边,声音骤然小了,似乎是念给自己听。
“我裴氏的各种技艺,哪一样不是千锤百炼的真功夫!玄雍……咳……玄雍当年……”
他的话没说完,又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
玄雍的辉煌,早已是断壁残垣间的一场旧梦。
裴泉赶紧又递上水囊,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那浑浊老眼里深埋的,是机关传承摇摇欲坠的恐惧。
裴泉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翠城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机关鸟的影子再次从头顶优雅掠过,投下一片移动的阴影。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咀嚼那些匠人的话,也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爷爷,”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重,“在长安,那些贵人,只把最精巧的机关人偶当摆设,逗弄取乐,夸一句巧夺天工,然后束之高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车窗外那些行色匆匆、却大多带着某种期待神情的匠人,最终落回祖父脸上,那眼神异常明亮。
“而这里,”裴泉指着远处一个正仰头痴迷地看着天空飞鸟的齐珉孩童,又指了指路边一个对着商队展示的自动纺织小模型啧啧称奇的老人。
“这里,将机关技术深种于心,并敬畏和运用的,才是我们能够施展拳脚的地方。”
裴厉布满褶皱的脸皮微微抽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孙子,嘴唇翕动着,似乎想反驳什么,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抱住了身下的木箱,那剧烈的咳嗽也诡异地平息了下去。
车轮依旧滚动,载着沉默的祖孙和沉重的希望,碾过翠城城门那巨大而陌生的阴影。
百艺大会的报名处设在翠城大漠广场西侧,由一排临时搭建、却设计精巧的木质长亭组成。
各组的报名点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丹青组的队伍蜿蜒,画师们背着画筒,互相品评着彼此的得意之作;
金石组那边叮当作响,篆刻、冶铸的匠人展示着工具,火花偶尔飞溅;
丝竹管弦之声则从乐工组的方向隐隐传来。
唯独机关组的牌子下,显得异常冷清。
只有寥寥数人,或摆弄着手中的小型机关模型,或对着报名章程皱眉苦思。
负责登记的齐珉吏员是个面容和气的年轻人,穿着整洁的靛青色制服,正低头整理着桌上的名册。
叹了口气,虽然他大概猜到了情况会如此,但这几日还是给他带来了些挫败感,在大陆上,谈到机关术,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当然都是长安大唐。
谁能抛下那里来齐珉呢?
正想着,一道阴影盖在了他的面前,他抬头一看,是一个老人。
裴厉佝偻着腰,几乎是被裴泉半搀半架着挪到那张长长的登记桌前的。
三个沉重的木箱就放在脚边,像三座沉默的山。
老人枯瘦的手颤抖得厉害,从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里,摸索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包。
他一层层揭开,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油布下,是一份纸张早已泛黄、边角磨损卷起的名帖。
名帖被颤抖的双手按在光滑的桌面上。
裴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努力聚焦,看向桌后的人,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玄雍裴氏……机关一脉,裴厉。”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艰难的喘息,“携孙裴泉……求……求个机会。”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凉和期盼,在略显空旷的机关组报名点前回荡。
旁边几个摆弄模型的匠人停下了动作,好奇地望过来。
玄雍裴氏?
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或许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甚至早已湮没在尘埃里。
年轻的吏员立刻站起身,脸上没有丝毫怠慢或惊讶。
他双手接过那份陈旧得几乎要碎裂的名帖,目光扫过上面模糊的字迹和那个依稀可辨的裴字印章,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敬意。
“玄雍裴氏?”
吏员的声音温和而清晰,“久闻大名,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得见传人。齐珉百艺大会,求的就是天下巧思,欢迎之至!”
他没有立刻要求登记,反而侧身对旁边一位助手低声吩咐了一句。
助手快步离开。吏员转回头,脸上带着诚恳的笑意:“二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大会为各位报名机关组的匠人们在广场东侧的备了专门的静室,供大家休憩、调试器物,免受外间喧扰。茶水点心也一应俱全。”
他指了指裴厉脚边那三个明显沉重异常的木箱,“这箱笼沉重,我叫人来帮您二位搬过去?”
就在这时,助手已端着一个托盘快步返回。
托盘上是两个白瓷茶盏,热气袅袅升腾,清新的茶香瞬间弥散开来,盖过了空气中的尘土味和远处飘来的食物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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