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临渊的风,是静的——却静得令人心颤。
那不是山野间寻常的微凉,亦非秘境深处惯有的氤氲湿气,而是一种沉坠的、带着锈蚀铁腥与陈年血痂气息的缄默。风过无痕,却在衣袂翻飞的刹那,悄然卷起一缕幽紫雾霭,如垂死蝶翼般浮游于断崖边缘,又倏忽散入嶙峋石缝之间。叶馨云立于渊畔,素白广袖被风鼓成半透明的云翼,指尖轻抚过一块斜插于岩壁的残剑——剑身早已蚀尽锋芒,唯余一道蜿蜒裂痕,似泪,似咒,似千年前某位仙将倒下时最后一声未出口的叹息。
她身后,裴清辞负手而立,玄色云纹袍角垂落如墨,目光却比渊底更深。他未言,只将一枚温润玉珏悄然递来——那是方才自深渊裂隙中拾得的“溯光残简”,其上符文流转,竟映出半帧模糊影像:漫天星陨如雨,九重天门崩塌一角,黑潮自地脉奔涌而出,裹挟着无数扭曲嘶鸣的魔影,踏碎琼楼玉宇,直扑云海之上的青鸾峰……画面戛然而止,玉珏微颤,仿佛仍记得那一日天地失色的震恸。
就在此时,天光忽裂。
两道流光自远空疾掠而来,如银梭破云,似素练裁天。沈砚岑踏月华而至,青衫不染尘,发间一支素玉簪映着天光,清冷如初雪覆松枝;林寻紧随其后,玄铁剑鞘未出,剑气已先至三尺,凌厉中自有温厚底色,恰如他肩头那只羽色斑斓、眼瞳金灿的赤翎隼,振翅时抖落细碎金芒,无声落在叶馨云肩头,喙尖轻点她鬓角,似在安抚,又似在确认——这孩子,真的平安站在了断临渊的尽头。
四人立定,风息微顿。
而就在他们足下三丈开外,一道幽光悄然浮动,继而舒展、升腾——九璃翩然现身。九灵幻天蝶本无固定形貌,此刻却凝为最本真的姿态:通体剔透如冰晶雕琢,九对薄翼层层叠叠,每一片都浮动着星河流转般的微光,翅缘萦绕着极淡的银蓝色雾气,仿佛将整片太古夜空都收束于方寸之间。她悬停于叶馨云掌心上方,蝶须轻颤,似在低语,又似在悲悯。同一瞬,渊底传来一声悠长清越的鸣啸,如沧海初生之息,如太初第一缕风拂过鲲脊——小蓝破水而出,庞大却轻盈,通体湛蓝如融化的晴空,背脊之上鳞片泛着珍珠母贝般的柔光,双目澄澈,不见凶戾,唯有一片浩渺无垠的宁静。它缓缓浮升,尾鳍轻摆,漾开一圈圈涟漪,涟漪所至,连那盘踞不散的魔气都微微退避,仿佛连混沌本身,亦需向纯粹的生命致意。
断临渊,原来并非天然险地。
它是一道伤疤,一道横亘于太衍秘境腹地、被时光刻意掩埋却从未愈合的旧创。四人两兽循着九璃翅尖引路,拨开垂挂如幕的墨色藤蔓,踏入一处坍塌大半的祭坛遗址。石阶断裂处,刻着半阙残诗:“……万骨成灰祭玄穹,一剑劈开阴阳界。”字迹苍劲,却已被魔气蚀得斑驳,墨色深处,隐隐透出暗红,似干涸千载的血。
林寻蹲身,指尖拂过石面,忽而一顿。他取出一方素帕,蘸取崖壁渗出的幽冷寒露,轻轻拭去石缝间积年尘垢—— beneath,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阵纹!那并非仙家清光流转的护山大阵,亦非防御结界,而是逆向运转的“蚀天引煞阵”。阵眼深埋于渊底,以九十九具魔将骸骨为基,以十万冤魂怨念为引,正悄然汲取着秘境本源之力,反哺于某个遥远而黑暗的坐标……沈砚岑指尖凝出一缕青莲真火,火苗跃动,映亮他眸中骤然翻涌的惊涛:“此阵……非为封印,乃为‘启门’。”
话音未落,渊底骤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仿佛巨物正用利爪,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执着地,叩击着某种坚不可摧的屏障。紧接着,风变了。
不再是沉滞的缄默,而是裹挟着刺骨寒意与浓稠血腥的朔风,呜咽着卷过断崖。风里,飘来断续的呓语,非人非鬼,时而尖利如裂帛,时而低沉如地肺呻吟,字字皆含蚀魂之毒:“……归墟已醒……血契重燃……青冥将倾……”——那声音,竟与叶馨云幼时在师尊藏经阁最底层禁室中,偶然触碰一枚封印古镜时所闻,分毫不差。
叶馨云指尖微凉,却未退半步。她抬眸,望向裴清辞。他亦正凝视着她,玄色瞳仁深处,没有惊惶,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澄明。他忽然解下腰间一枚墨玉佩,递予她。玉佩温润,内里却封存着一滴凝而不散的朱砂色血珠,隐隐搏动,如一颗微缩的心脏。“我裴氏血脉,承太古守界之誓。”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磬,“此血为契,若界门裂,我必先赴。”
沈砚岑闻言,唇角竟浮起一丝极淡、极寂的笑意。他抬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只有一道细若游丝的银线,无声没入渊底最幽暗处。片刻后,一缕极细微、却无比清晰的龙吟,自地脉深处悠悠传来,清越,苍凉,带着不容置疑的古老威严。那是他以自身元神为引,悄然唤醒了沉睡于太衍秘境根基之下的“镇界龙脉”一丝残念。龙吟虽微,却如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那刮擦之声的嚣张气焰。风,似乎也怯了几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