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屋外北风卷着雪沫,撞在窗纸上,发出干燥的簌簌声。
屋内,一盏油灯被拨得极亮,昏黄的光晕将小小的土屋堂屋烘托得暖意融融。
灶膛里,木柴烧得噼啪作响,锅里炖着的肉香霸道地钻进屋子每个角落。这是苏家十几年来,最丰盛的一个年夜。
“慢点吃,锅里还有!”
苏陈氏嘴里嗔怪着,手里的筷子却不停,将一块肥瘦相间的肉精准地夹进苏铭碗里。她看着三个儿子,脸上笑开了花。
大哥苏峰埋头吃饭,嘴角沾着油光。大嫂王春桃则话多些,一边嚼着肉,一边眉飞色舞:“娘,咱家这年过的,比地主家都舒坦!多亏了小叔,还有德全叔照应。”
“是啊,托了作坊的福。”苏山,这个沉默了一辈子的男人,也破天荒地端起酒碗,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火光,主动跟大儿子碰了一下。
“爹,少喝点。”二哥苏阳给父亲又夹了些菜,然后转向苏铭,压低声音,“你小子,今天怎么跟闷葫芦似的?”
苏铭扒拉着碗里的饭,那浓郁的肉香似乎都冲不散他心头的一丝寒意。
他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觉得……挺好的。”
是真的好。
母亲的唠叨,父亲难得的笑脸,大哥的憨厚,大嫂的爽利,二哥的关切。这一切,就像屋里这团温暖的灯火,真实而脆弱。
然而,他的“聆音”之术却无法关闭。
在这一片欢声笑语的背景音下,他能“听”到村子深处,苏癞子家那扇终日紧闭的木门后,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哭声,没有咒骂,连一丝风吹过的回响都没有。
那份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心悸。
“徒儿,在想那条野狗?”林屿的声音懒洋洋地在脑海中响起。
苏铭心中一凛。
“凡人的世界就是这样,有光的地方,影子只会更深。”林屿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你现在看到的,是光。那条野狗和他家里的死寂,就是影子。”
(内心:“唉,过年呢,就不能好好吃饭吗?非要搞得这么深沉。这红烧肉闻着可真香啊,可惜我只能闻味儿。想当年……算了,想当年我也在加班吃泡面。这么一比,当个鬼似乎也不亏?”)
苏铭看着父母鬓角的白发,看着他们脸上那份因生活好转而舒展开的皱纹,心中某个地方被狠狠触动了。
他握紧了桌下的拳头。
他要守护的,就是眼前这片小小的,脆弱的光。
“师父,”他在心中低语,“我明白了。力量,不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
“哦?”林屿似乎来了点兴趣,“那为了什么?”
“为了让想活下去的人,能好好活下去。”
林屿沉默了片刻,才悠悠道:“志向不小。不过,路要一步一步走。先把眼前这顿饭吃好,才有力气走下一步。”
苏铭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杂念与不安暂时压下。他抬起头,对母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娘,真好吃!我还要一碗!”
窗外的风雪,似乎也小了些。
大年初一,天刚蒙蒙亮。
家家户户的炊烟尚未升起,村里的铜锣就被敲响了,当当的声响在清冷的空气里传出很远。
“都出来!都出来!里正叔在作坊门口发红包啦!”
村里的半大孩子们扯着嗓子,挨家挨户地喊着。
苏家众人也出了门。
新开辟出的作坊广场上,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人。村里无论男女老少,几乎都到了。
广场中央,架着两口大铁锅,锅里煮着热气腾腾的肉汤,香气四溢。
赵德全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蓝色绸面棉袍,站在一个用木板临时搭起的高台上。他身后,站着那两个苏铭在暗中“见过”的壮汉,两人如铁塔般,目光冷冽地扫视着台下每一个人。
村民们畏缩着,交头接耳,脸上混杂着期待、敬畏与不安。
苏铭注意到,人群中,那些新招进作坊的汉子们站得最靠后,一个个低着头,像是鹌鹑。前些日子还写在脸上的精明与野心,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顺从。
“乡亲们!”赵德全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过年好啊!”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回应。
“我知道,去年大家伙儿都辛苦了。”赵德全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咱们苏家村,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没像今年这么扬眉吐气过!”
他顿了顿,提高了音量:“这都是靠谁?靠大家伙儿齐心协力!所以,我赵德全代表作坊,给大家伙儿发个红包,沾沾喜气!”
说着,他一挥手。
他身后的壮汉抬出两个沉甸甸的木盘,上面堆满了用红纸包好的钱串。
“凡是作坊里的老伙计,每人三百文!新来的,每人一百文!没在作坊干活的,各家各户也都有份,五十文!图个吉利!”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三百文!那可是一个壮劳力小半个月的工钱!
“谢谢里正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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