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征坦诚的“无法绝对保证”,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奠基人们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圆桌内侧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每个人都在权衡——权衡宇尘展现的那种微妙而确凿的“建设性”,与霍克所指出的、潜藏于不确定性中的“侵蚀”风险。
林恩博士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宇尘身上,充满研究者纯粹的探究欲:“星澜工程师,你报告中提到的‘意识架构’模型,特别是‘情感釉质’与‘星芒几何’的融合,是否有更详细的神经映射或场拓扑数据?这种融合的稳定性,在面临极端情绪或外部高强度信息冲击时,表现如何?”
问题直接而专业,跳出了简单的“风险-收益”框架,进入了更本质的机理探讨。
星澜精神一振,这是她擅长的领域。“林恩博士,详细数据已打包,可以随时调阅。简而言之,‘情感釉质’源自其个人记忆与情感体验,是能力呈现人性化、指向性——如对‘痛苦’的共鸣与安抚——的基础,也是其意识稳定的情感锚点。‘星芒几何’则提供了处理复杂信息、维持内在逻辑一致性的抽象框架。两者的融合目前达到高度协同状态,稳定性在逐步提升。”她顿了一下,更加严谨地补充,“至于极端情况,我们经历过一次因外部恶意刺激引发的防御性过载爆发,数据显示其架构在过载后表现出较强的自我修复与再平衡倾向,但该过程消耗巨大且不可预测。因此,维持稳定的、低压力的交互环境,是确保其架构健康的关键。”
“也就是说,”李哲议员接口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的能力,甚至他的意识稳定,高度依赖外部环境的‘友好度’?这岂不是印证了霍克将军的担忧——他可能成为被外部情绪或意图轻易左右的‘放大器’或‘武器’?”
“不是左右,议员先生。”星澜纠正道,语气带着工程师的精确,“是‘共鸣’与‘回应’。他的能力根植于情感认知,因此会对环境中的情感信息产生敏感反应。但这与‘被左右’有本质区别。在稳定、善意的环境中,他回应的是建设性的共鸣,如各位所见。而在充满敌意或痛苦的环境中,他的回应则可能是混乱或防御性的。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提供什么样的环境。”
她将责任巧妙地引向了环境塑造者——也就是在座的各位,以及他们所代表的秩序。
“漂亮的逻辑循环,工程师。”雷诺兹的影像终于开口,声音冷冽,“按照你的说法,我们所有人都必须为了他的‘稳定’,而小心翼翼地营造一个温室?哪怕他展示了威胁舰队的能力?这难道不是一种变相的绑架和胁迫?”
“雷诺兹指挥官,”宇征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你所说的‘威胁’,源自于你的舰队主动发起攻击,试图强行闯入他的‘家’,并用高强度信息武器刺激他。那是挑衅下的防御反应。而在这里,在相对平和的环境下,他展示了什么?是修复,是安抚。究竟哪一种反应,更接近他的本质?还是说,在你眼中,只允许他有被你攻击时的‘威胁’,不允许他有展示‘修复’的权利?”
宇征的反问尖锐直接,揭开了冲突的另一面。雷诺兹脸色一沉,想要反驳,但霍克抬起手,止住了他。
“争论攻击与防御的先后没有意义。”霍克沉声道,目光如炬地看着宇征,“宇征,你曾是宪章最锋利的剑,最坚固的盾。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秩序需要清晰的边界和可预测的规则。而这个‘宇尘’,他的‘本质’恰恰是模糊和不可预测的,他的能力边界在哪里?情感共鸣的阈值是多少?今天可以抚慰一株植物,平复一点能量涟漪,明天如果接触到更宏大、更复杂的系统——比如一座城市的情绪网络,或一个舰队的指挥链路——会发生什么?附件七的谨慎原则我同意,但谨慎的前提,是可控的隔离和研究。你如何保证,在你提议的‘研究’过程中,不会出现失控?”
终于触及了核心——控制与信任,可预测性与可能性之间的根本矛盾。
宇征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扫过圆桌,扫过这些曾与他并肩缔造宪章,如今却可能走向对立的老友或同僚,最后,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种罕见的、近乎沉重的沧桑感。
“霍克,李哲,林恩博士,苏娜女士……还有你,雷诺兹,虽然你未必愿意听。”他微微吸了口气,“我们制定宪章,建立低熵秩序,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在宇宙的熵增洪流中,为人类文明保住一片可以生存、可以思考、可以延续的绿洲。是为了对抗混沌,对抗消亡。”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但我们是否曾经想过,我们对抗的‘混沌’,也许并非只有一种面貌?我们追求的‘秩序’,是否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变成了我们为自己打造的、拒绝任何新变量的‘铁笼’?星碑任务让我们看到了宇宙的浩瀚与神秘,宪章是为了让我们能在神秘面前保住自我。可如今,当一个可能源自我们自身演化、却又超越我们现有理解的‘新变量’出现时,我们的第一反应,却是用这个‘铁笼’去衡量它、定义它,如果不符合笼子的规格,就想办法把它修剪到符合,或者……干脆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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