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雁镖局启程当日，天刚破晓。
薄雾如纱，笼罩着北境官道。
七十二镇百姓早已自发起身，在道旁搭起凉棚，摆上热茶米粥，黄纸白幡随风轻扬，上面字字泣血：“还我忠良之后”“背棺人走好，莫回头”。
阿阮背着话筒鼓箱，脚步轻快地穿行于人群之间。
她不是寻常说书人，而是苏锦瑟亲手调教出的“声刃”。
一开口，便是《孤臣》第一章——
“话说当年，边关大将顾长岳，率三千残兵死守雁门十日，箭尽粮绝，身中十七刀仍不倒。敌军主将亲至，叹曰：‘此非人，乃铁魂也！’可朝廷呢？一道密旨下来，反诬其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唯余一子，背棺而行……”
声音清亮，字字入耳，如针扎心。
每讲完一段，便有人抹泪跪拜，孩童捧花篮献于路中，老者焚香祷告。
消息像野火燎原，从一镇传到十镇，从十镇烧向百里之外。
江湖人谈“顾夜白”三字，已不再是那个被人嘲笑的背棺疯子，而是一个沉冤未雪、剑不出鞘却令群雄侧目的存在。
而真正的风暴，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当镖车驶入第七镇时，道路已被香案堵死。
红绸挂满枝头，百姓静静伫立两旁，目光如炬，无声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押镖统领冷汗直流。
他握紧刀柄，厉声喝道：“让开！否则以阻官差论罪！”
无人应答。
上千双眼睛盯着他，没有怒吼，没有冲撞，可那沉默比千军万马更可怕。
他知道，今日若动一刀一枪，明日江湖就会传出“飞雁镖局屠戮迎棺百姓”的流言——届时别说完成任务，连总舵都得被掀了。
就在僵持之际，几个披着斗篷的香客悄然靠近镖车底部。
铁脚童佝偻着身子，手中磁石轻轻一吸，一声极细微的“咔”响，夹层暗格弹开，一封紫漆封印的密件滑入布袋。
全程未惊一人，未触铃铛。
“得手了。”他在心中默念，随即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临溪镇影台地窖。
烛火摇曳，映照苏锦瑟沉静面容。
她指尖轻启《定榜密谕》，一页页翻过，唇角越扬越高，最终化作一声冷笑。
“原来如此。”
名单赫然列着本年度拟上榜之人，每位后面皆标注交易金额。
裴文渊之名高居前列，旁注小字清晰刺目：“压顾某至百名外，酬金三千金”。
她指腹缓缓抚过那行字，眼中寒光暴涨。
“风云录？不过是一本账簿罢了。”
她并未立刻公布真相。
公开揭露只会引来围剿，反而让幕后之人藏得更深。
她要的是——借刀杀人。
当夜，她召来已被掌控的白羽生，命其执笔写下《天机自辩书》，假托天机阁内部失意执事之口，详述榜单运作黑幕：如何收金定榜，如何压人贬名，如何借“侠义之名”行敛财之实。
文中甚至引用数桩旧案，逻辑严密，证据环环相扣。
她故意让其中一份“泄露”给沈青璃的眼线。
果然，三日后，天机阁紧急发布公告：“查办舞弊案”，两名低阶执事被革职问罪，家产抄没。
可百姓不信。
酒楼茶肆间骂声四起：“换两个替罪羊就想平息天下悠悠之口？”
“我儿昨夜还在唱‘背棺人冤，天地不容’，你们今天就拿两个小吏顶缸？”
更有激愤者撕毁风云录张贴榜文，掷于天机阁门前。
舆论非但未平，反而如滚雪球般，直指那深藏幕后的真正操盘者——当朝太傅、天机阁实际掌控者，沈元衡。
苏锦瑟站在影台最高处，望着远处焚烧榜单的火光，眸色幽深。
而她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但她没回头，也没看见——
就在镇外荒坡之上，顾夜白独自伫立良久。
他肩上的黑棺沉重依旧，可眼神已不再回避过往。
他低头看着手中一块残破牌位，上面依稀可见“忠烈将军顾长岳”六字。
风起，吹动他衣袍猎猎。
他缓缓抽出长剑，在身前石碑上刻下第一道痕迹。
那一夜，无人知晓他在做什么。
但第二天清晨，影台门前多了一块无名碑，只有一行剑痕深刻入石：
“吾父顾长岳，死于忠；吾名顾夜白，立于剑。”夜风如刃，割破沉寂的荒野。
影台前，那块无名碑静静矗立，剑痕深嵌入石，仿佛是从大地深处生长出的誓言。
顾夜白站在碑前，指尖缓缓抚过“忠”字最后一笔，指腹被粗糙的刻痕磨得发烫，却毫无知觉。
他背上的黑棺沉重如旧，但此刻，不再是耻辱的象征，而是他命魂所系的根。
他不再低头前行，也不再避人目光。
不远处，苏锦瑟立于高台边缘，一袭素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看着那行碑文，眸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震动。
这不是计划中的一步，却是她最期待的一刻——当沉默的战神终于开口，哪怕只用一剑、一字，也足以撼动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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