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二月初八。
料峭春寒裹着蓟州城,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城头,将青砖黛瓦的城楼染得愈发沉郁。
北风卷着未消的残雪,顺着长城垛口呼啸而过,刮在人脸上似刀割般疼。
却驱不散城头上密集的人影与弥漫的肃穆之气。
城堞之下,五千余陕西三边战辅兵列成整齐方阵,玄色号衣在风中猎猎作响,腰间弯刀、手中长枪泛着冷冽寒光。
队伍前列,几匹神骏战马昂首嘶鸣,马鞍上端坐几位身披重甲的将领。
甲胄铜钉在昏暗天光下偶尔闪过星点亮色,恰似寒夜疏星。
左都督、加太子太保、总理各镇勤王大军的马世龙,身披金盔金甲立在城楼箭楼之下。
他年近四十,面容刚毅,眼神锐利,连日操劳蓟州防务,鬓角已添几丝华发。
此刻他双手扶着冰冷城砖,指尖触到砖石未化的霜气,目光扫过城下大军,眉头微蹙,眼底却难掩赞叹。
耳畔北风呼啸与士兵们整齐的呼吸声交织,谱成一曲悲壮的战前序曲。
“马帅,费将军与西军诸位将领已在城下等候。”
身后传来沉稳话音,马世龙转身,见监军御史吴阿衡缓步走来。
吴阿衡年过五旬,身披貂裘大氅,面容清癯,颌下三缕长须,虽为言官,因监军边关,身上多了几分杀伐之气。
马世龙微微颔首,抬手理了理领口的雪沫:“吴佥宪,辛苦了。”
吴阿衡本官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故马世龙尊称其为佥宪。
吴阿衡走到他身边,顺其目光望向城下:“马帅,西军久镇三边,与西虏大小百余战,战力远超各省勤王军。此战曹文诏得费参将所率西军精锐相助,必能挫东虏锐气,解蓟州困局。”
马世龙转过身,语气含着期许与担忧:“佥宪大人,国难思良将啊。此番蓟州精锐尽出,与西军合力决战后金鞑子。只是如今大明将才凋零,费参将、曹游击虽皆骁勇,却无一人有戚帅、李帅之才,能统大军与后金抗衡!”
提及戚继光与李成梁,二人神色皆肃。
戚帅戍蓟州时练兵有方,创建戚家军,八十余战未尝一败,令蒙古诸部闻风丧胆;
李帅镇守辽东三十年,率辽东铁骑大破女真各部,拓疆千里,声名远播。
这二位百年难遇的名将,在国势衰微、强敌环伺之际,更令人追念。
吴阿衡沉默片刻,缓缓道:“马帅,费、曹二将皆是难得骁将,论勇武谋略,未必输于戚、李二位。
“只是英雄需借时势——二将如今声名不显,非无其才,或许只是时机未至。”
他声音陡然提高几分,带着笃定,“此番一战,正是他们建功立业的良机。后金鞑子虽强悍,但西军久战沙场、战法凶悍,曹将军麾下亦是辽镇精锐。只要诸军同心协力,未必不能重现戚、李当年荣光!”
“佥宪所言极是,后金自去年十月破关以来横行北直隶气焰嚣张未尝一败,百战而兵疲,百胜则将骄!如今的东虏可谓是骄将统疲兵,我们此番谋划必将大有可为!”
话音未落,城下传来一阵马蹄声。
为首一员大将催马至城下,仰头望向城楼——头戴亮银盔,身披铁扎甲,腰悬雁翎刀,面容黝黑,双目炯炯,正是西军援三屯营主将费书谨。
他身后跟着中军杜如虎、守备史天佑及赵访、费书瑜等千总。
“末将费书谨,携西军诸将,叩见马帅、吴佥宪!”洪亮嗓音穿透北风,清晰传至城楼。
身后将领们一同拱手,齐声呼应:“叩见马帅、佥宪大人!”
马世龙抬手道:“费将军、诸位将士,不必多礼。”
“多谢马帅!”
费书谨朗声道,“军情紧急,三屯营将士翘首以盼,末将等不敢耽搁。今日特来辞行,即刻便率军出发!”
吴阿衡心中一动,对马世龙道:“总理,不如我们下城与诸位将军一叙?”
马世龙点头应允,二人沿陡峭马道走下城楼,守城士兵纷纷拱手行礼,目光中满是崇敬。
城下,费书谨等人早已翻身下马迎上。
“吴佥宪亲临相送,末将不胜惶恐。”费书谨再次拱手,语气恭敬。
吴阿衡走上前,仔细打量费书谨,又望向其后的西军士兵——一个个身形挺拔、眼神坚定,身处异乡面对强敌,非但毫无惧色,更透着跃跃欲试的英气。
寒风中,鸳鸯胖袄紧贴身躯,露出结实臂膀,手中武器握得稳稳当当,未有一丝晃动。
“费将军!”
吴阿衡缓缓开口,语气含着感慨,“老夫久在朝中,亦数闻西军劲旅之名。传闻你们镇守三边时,西虏望风而逃,不敢南下牧马半步,彼时老夫尚不信,只当是坊间传言。今日一见,才知何为‘闻名不如见面’!”
他目光扫过五千大军,语气愈发郑重,“如今国难当头,后金鞑子犯我疆土、杀我百姓,蓟东岌岌可危。老夫忝为监军,日夜忧心,幸得朝廷调遣西军来援。此番你们明知前方有后金精锐拦截,却依旧士气高昂,这份忠勇,实在令人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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