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节。
HZ市看守所。
尽管郁长青长得清秀，但在众多犯人中，却像是无冕之王。被告知有访客的时候，他正被狱友当太上皇一般供着。
郁长青走到审讯室的时候，十分平静，一直到他见到了来人。
“你怎么来了？”郁长青熟门熟路地坐在了审讯室的椅子上。他的目光笔直地看着吴俊杰，对他身边的另外两个警察视若无睹。
“今天中秋。”吴俊杰说道，他看向了自己的两个小同事，“我……”
“吴科，你知道规矩。”王辰熙一脸为难地说道。
“你们聊着，我们保证不多话。”张德俊说道。
两个小警察主动走到了门边上，排排站好。
吴俊杰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
也许是有外人在，又或者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吴俊杰和郁长青注视着彼此，许久都没人开口。
“没想到你会来看我。”郁长青淡然一笑，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你要杀人？”吴俊杰的语气里满是失望和悲凉。
“既然你来了，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郁长青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你说。”吴俊杰捏紧了拳头，眉毛拧得能打结。
“帮我查明那件事的真相。”郁长青看着他。
那件事，吴俊杰知道，就是郁长婷的案件。他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郁长青所惦记的，依然只有这么一件事。
“……我答应你。”吴俊杰说道。他没有告诉郁长青，他曾经为了帮他出气，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找那些人的麻烦，把他们一一送入了监狱。他怕郁长青会伤心难过以至于崩溃——他费心费力杀死的23个人当中，竟然没包含任何一个仇人！
“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报仇吗？”吴俊杰问道。
“曾经。”郁长青思考了几分钟，在吴俊杰霍然起身，走到了门口的时候，才终于轻声说了一句。
曾经只是为了报仇，现在却不止于此。
吴俊杰明白他的意思，他回过头，看着郁长青艳丽的耳垂，冰冷的心中总算出现了一股掺杂着锋锐的暖流，卷着刀片在他心上来回流动。
他爱的人，心里有他。
他爱的人，是一个恶魔。
他爱的人，即将消逝，无可挽回。
“我以为，你不在乎这个。”郁长青低着头，慢慢地补了一句。
“我也以为自己不在乎。”吴俊杰苦笑一声，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没有碰到烟盒。
在遇到郁长青之前，他的私生活就像别人对同志圈的恶意想象一样混乱。只是有了他以后，他就很少碰其他人了。尽管他不是一个好情人，做不到专一。
“既然自首是为了弥补过错，那就好好活下去，直到接受完法律的审判和惩罚。”吴俊杰在门口站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我会在外面等你。”吴俊杰眨了眨眼，以免水汽遮挡了视线。他离开了房间，靠着门边坐在了过道上，引来一堆或好奇或鄙夷的眼神。
郁长青没有回答，只是洒然一笑，目送吴俊杰离开并关上了房门。
他们心里同样清楚，以郁长青所犯的罪行，十有八九是要判处死刑的，能给几年缓刑都是赚到了，他们俩怎么可能还有未来可言？吴俊杰能等到的，只可能是郁长青的死讯。
“咳，那我们开始审讯吧？”王辰熙咳嗽了一声，与张德俊一起坐在了郁长青对面，开始了几天来的第三次问询。
对于他们的问题，郁长青事无巨细，毫不隐瞒。他交代了那些塑料薄膜的来源，是他父亲生前做花田暖房遗留下的。他会提前布置好刑房，然后才进行绑架。他学的是药剂学，也有一些解剖课，养成了进入刑房穿洗手服的习惯。他说割腕死不了人，但不能确定同时切断四肢肌腱还能不能活，他犹豫过，怕他们死得过于痛快。他说抛尸时……
这些答案，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可依然让两个年轻的警察感到毛骨悚然。
对于自己犯案动机，郁长青的说辞与叶妍两人的猜测差距不大。
郁长青说，他不相信警方的办案能力。警察什么都不肯告诉他，所以他就自己去查，他就到郁长婷生前留下的笔记里找线索，找她的同事、邻居了解情况，到她出事的酒吧蹲点。
郁长青说，如果不知道谁是伤害他姐姐的凶手，那么只要杀死所有的疑犯，姐姐的仇自然就报了。
郁长青说，他挑选受害者，就是看对方在酒吧里有没给别人加料。他不在乎对方加的是毒品还是迷药，反正都不是好东西，这么做的人都死有余辜！
郁长青说，他化妆穿女装，是因为，这样能感觉姐姐和自己在一起。姐姐给了他勇气和力量，去报复那些邪恶的家伙！而意外的是，这样的打扮让他更容易挑选并接近目标！
郁长青说，他知道谭一鸣得救的事了，本来准备躲藏一阵。他的手脚很干净，不需要特意处理什么，只要不再犯案，就不会被人抓到。
郁长青说，他自首是因为发现自己杀错了人。楚珊口中的贺滨，那个为了救人而捅伤自己的家伙，不可能和那些人同流合污。他不后悔之前杀了那么多人，但他必须要为贺滨的死亡承担责任。
郁长青说，他原本并不相信贺滨亲友的供述，因为人前人后，人常常会有两种模样。他唯独相信了楚珊，是因为，她这样的人，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恩惠，替一个毫无价值的死人，不惜求助与她有旧怨的人。
……
一场接近两个小时的审讯，王辰熙和张德俊就像生了病似的，拖着疲惫又昏昏沉沉的身体从审讯室内飘了出来。他们的状态甚至赶不上被呵斥、讯问的郁长青。
返回牢房前，郁长青在吴俊杰身边停下了脚步，最后对他笑了笑，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忘
了
我
一个月后，郁长青一审被判决了死刑，没有得到缓刑的机会。
又一个月后，吴俊杰在家里等到了郁长青的骨灰和他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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