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嗓音轻柔甜美,宛如天籁,听在夏侯宇耳中,却犹若霹雳。
“……娘娘,这是要将微臣逐出宫去?”
拼尽了全身的气力,夏侯宇才从腔子里挤出了一句干涩的话语。
穆桑榆美眸轻转,清波漾漾,直视着他,浅浅一笑,“这是哪里话,只是京城医馆开张在即。兹事体大,必得要个妥帖可靠之人托付,本宫方可放心。你自入宫以来,倍受陛下信赖重用。年岁虽轻,资历却算得上年深日久,才学品德宫中也是有目共睹的。先帝时,太医院频发盗案。及至本朝,得你当了院判,太医院再不见生出这些鸡鸣狗盗之事,各样财物进出事宜井井有条,足见你的才干。”
“娘娘谬赞了,微臣不过平常。”
纵然这一世,他已无法和她共结连理,但他原本以为,余生他至少能作为她的臂膀,陪伴在她左右,看她调儿教子,听她差遣驱使,那如无波古井一般的深宫岁月,也能泛出淡淡的甜意来。
然而,穆桑榆连这点点希望都吝啬施舍于他。
但想到此后,自己就要被隔绝于这红墙之外,再难见她一面,夏侯宇只觉一阵窒息。“娘娘,恕微臣僭越,太医院的副院判欧树阳为人精诚质朴,乃为药祖欧道远第十五世孙,当堪重用。御医章南松是先帝时的老人,资历深厚,老成可靠,亦可委以重任……”
他正兀自不停的说着,却见穆桑榆忽的抬起了右手。
白净腻滑的小手只轻轻摇了摇,便令夏侯宇那喋喋不休的话语戛然而止,再发不出一字儿来。
穆桑榆浅浅一笑,“夏侯御医不必这般自谦,你说的这二位太医,人品医术固然值得信赖,但本宫属意于你。非但是为着你素日的为人本领,更是因着……你我两家素日的渊源。但凭此点,本宫更多信你几分。京城医馆的掌事人选,除你之外,本宫不做他想。”
那些早已埋在岁月深处的陈年旧事,那些……在夏侯家后宅一起共度的岁月,她都想起来了么?!
那她、她是否知道,他们曾经……有过婚约……
夏侯宇的心头一时苦涩,一时甜蜜,一时惊恐,五味杂陈之下,竟说不出个什么滋味来。
“榆……”
“……所以,这件惠民之事,夏侯御医可否助本宫一臂之力?”
自从苏醒回来,体内的灵脉消散,她的脑海中三五不时的便会冒出些怪异的场景来。
梦里,总是一样的情景。
小巧雅致的院落,夏风蝉鸣,小池荷花,竹帘花影,及一方宽大的书桌……
书桌旁,总有一位俊俏冷漠的少年,一名娇丽可人的小小女孩儿。
少年正襟危坐,对着面前摊开的书本,目不斜视。
女孩儿趴在一旁,清透乌亮的眼珠子,直直的盯着少年,樱粉色的唇瓣上下开合着,一把嗓子甜腻的好似夏日里莲子冰糖水。
她喊的是,“宇哥哥……”
这诡谲的梦,困扰了穆桑榆许久。
故而,她相托心腹送了一封密信至侯府,打探此事。
这早年间事,彼时又当战乱,大半已不可考,倒打听到了一件事,那便是她外祖宁家与夏侯氏曾是世交,外祖父宁仲怀还曾将她母女两个托付给夏侯氏暂避征伐之苦。
那些零碎的记忆,怕不就是那段时日里发生的故事。
然而,那时的她尚且是个垂髫幼童,夏侯宇纵便大她几岁,也不过尔尔,两个孩子又能如何?
但,这显然成了夏侯宇的一段执念。
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将夏侯宇从这牢笼之中放出去。
“你一身艺业,难道就甘愿埋没在这深宫大内,一生服侍于帝王跟前?本宫以为,我等医者,平生夙愿便是悬壶济世,惠及众生。本宫是女子之身,又已作配帝王,深以此事为憾。难道,夏侯御医竟不这般作想?”
穆桑榆看他不答,遂又浅笑着说了几句。
“……微臣入宫,本是为着一段旧日的心愿。”
沉默良久,夏侯宇方才重新开口,语调沉沉,如有千钧之重,说出的话却令穆桑榆心口猛跳了几下。
“如今,这心愿大致已了。既是娘娘的懿旨,那微臣领旨。请娘娘放心,京城医馆事,微臣必定尽心竭力,不负所托。”
他俯身作揖,一躬到地,似在道别。
“娘娘若无别的吩咐,臣便告退了。”
夏侯宇见她无话,竟不等示下,扭身下了台阶。
那雨兀自不停,淅淅沥沥的下着,他昂首阔步,走进了雨帘之中。穆桑榆看着他背影,心头微动,扬声道,“夏侯御医,这个年岁,也该择偶成家了。你侍奉皇室多年……”
“空杯盛水,这个道理,微臣以为娘娘该懂得。”
夏侯宇的步履微顿,转瞬便又大步向前走去。夏侯宇那颀秀修长而略有几分瘦削的身影,在淅淅沥沥的雨帘之中渐行渐远,萧索落寞。
最终,他的背影转过了月洞门,不见了。
穆桑榆轻吁了口气,转过身,在躺椅上坐了下来,两指按住了太阳穴,轻轻按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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