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柔虽小,却到底是这深宫里长大的,刚才也不过是因为替母亲愤愤不平才会一时失言,她立刻紧张地左右环顾着,见周围没有其他人才放下心来,一脚踢开了那碍事的鞋子,爬上软塌依偎在母亲身边,“母后为什么从来不伤心呢?”
母后大概是这世上最称职的皇后了,贤良淑德,端庄有礼,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她刚柔并济的手段下,后宫一改争风吃醋的阴沟算计,反而其乐融融,一派生机。朝内朝外,无人不称赞一句贤后。
可这样仿佛泥塑菩萨一样的母后,真的开心吗?
面对着女儿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梅浮微微一笑,低低的话语中压抑着一分淡淡的苦涩,“这是母后自己选的路,伤不伤心总得走下去。”
“可上次我听到安娘娘和席娘娘说母后可怜,她们说您为父皇尽心尽力,他却这样伤您的心,这是很不好的事情。”端柔目光炯炯,抱紧了梅浮的手臂。
梅浮伸出来想抱她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然后将雪团子似的小女孩揽入怀里,“没什么可不可怜的,你父皇是皇上,肩抗着整个江山的重担,是永远不可能只要一个女人的。”
若说是可怜,其实,他更可怜吧,塞满整个后宫的女人却填不满一颗空荡荡的心,耗费一生去拼凑一个早已消逝的影子。
爱与恨的交织缠绕曾让她痛苦得快要发疯,可当爱渐渐融化入冰冷的海水,她忽然发现原来他比她更可怜,她冷漠地站在岸边,看着他被曾经束缚自己的藤蔓所紧紧缠绕痛不欲生,最后缓缓沉入无边深海。
“谁说皇帝不能只有一个女人的,那原晟王不就是为了明熙小姑姑空悬后宫这么多年嘛。”端柔脱口而出后才发现自己又失言了,小心翼翼地看向梅浮,“母后,我不是故意说父皇不好,说原晟王好的。”
梅浮这次却没有生气,而是温柔地将端柔揽在怀里,清幽的眸子仿佛隔着云雾,望见了曾经那个阴郁沉默的少年,她忽然轻轻笑了一声,“柔柔说得对,只是这世间的情缘可遇而不可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对于平常百姓来说亦是难得,何况是帝王家。”
世人皆说原氏多出疯子,殊不知,也代代出情种。
她的小七啊,当年潜入虞国的时候,应该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一来,就碰上了他这辈子躲不过的劫。
那一朵盛开于九重宫厥之上、独一无二的帝王之花。
“若将来我的夫君亦是如此,那我宁愿不嫁。”端柔蹙起了眉头,圆润的小鼻子皱着,显得分外可爱,“别人用过的东西,再好我都不要了。”
她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天之娇女,有这个底气说出这句话。
梅浮温柔一笑,“你是我的女儿,我和你父皇自然会给你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最好的。”
她这一生作了权力与欲望的牺牲品,但是她的女儿,她的小端柔,她绝对不允许她走上和她一样的道路。
哪怕是拼上她自己的一切。
近来宫里最热闹的事情应该就是皇后送给端柔公主的宫女画思被皇上看中了,梅浮性子冷淡待人疏离,可平时最是赏罚分明宽厚有道,所以那些妃嫔与宫人也暗暗地为她鸣不平,前朝更为此时质疑皇上沉迷享乐。
梅浮知道虞清诏总会有办法平息那些朝臣的愤怒,但那些朝臣同样也十分的自信,毕竟,他们从前就成功让虞清诏赐死了那其鲁来的云贵妃,不是吗?
不过是个女人,与江山相比,孰轻孰重,实在是过于清楚。
虞清诏从不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种,否则,这后宫里也不会一日日地愈加充实起来。
对于画思的事情,虞清诏并没有对梅浮解释分毫,现在,他们也很少见面了。从前的事情他们心知肚明,却都默契地没有挑破,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这么些年。
他以为她放下了。
春风拂槛,珠帘轻微摇动,转眼间又是十年。
梅浮盛着太阳穴,望着盛装华服朝她走来的端柔,目光不自觉地放空,晃神间看到了明熙,亦或是多年前的自己。
她是那么鲜活而明艳,浑身上下都洋溢着青春蓬勃的朝气,那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眸子轻轻一眨就揽尽世间光华,令这烂漫春日也黯然失色。
而她已经老了,今早上梳头,她看见一根白发藏在了那青丝之中,她直接拽断了它,那刺痛让她蓦然清醒过来,直面着自己日渐衰老的容颜。
“端柔,过来。”她朝端柔招手,端柔跑过去,还像个孩子似的依偎在她膝头,她抚摸着少女纤细的背部,神思恍然。
端柔像是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是不是抬头偷看她的脸色。
她终是淡淡地叹了一口气,直视着女儿清亮得藏不住任何心事的大眼睛,“今儿,又缠着你哥哥带你出宫玩了?”
“嗯。”端柔低低应是。
梅浮抚摸着她的脑袋,“今儿是状元游街,你是个爱热闹的,必定是听说了这个才求你哥哥带你去的,可是见到那状元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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