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不敢想，可腹中饥饿却让人不能不想。
又勉强走了半日，每个人都饿得眼前发黑。若再没有一口吃的，他们可能都要忍不住从自己身上割下块肉来尝尝了。
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孙家人也只喝了一点煮开的河水，剥了一点湿润的树皮赖以充饥。其实他们路过的河里水位很浅。
要是孙家人有那个能力，捞几条鱼来吃吃也是可能的。但以往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爷太太呢，哪有这个本事。
想都不要想。
孙耀祖更是饿得连哼哼都哼不动了。
只把脑袋耷拉着，像死了一样的趴在孙大夫人身上一动不动，仿佛是睡着了，也借此保存体力。
一直到下午上路，孙耀祖都保持着这个姿势。
孙大夫人心里这个气啊。
她此时已经饿得心如擂鼓、两耳嗡鸣。两条腿更是沉重得如同灌了铅，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迈出去的。
眼前模糊到根本看不清路。
她无数次在心里发狠，想干脆把这臭小子扔下去，摔死才好呢。
正在这时，她突然感觉有一只手在后面拽了拽她的胳膊。
“姐姐、姐姐~”
一个不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似乎是在叫她。
开始孙大夫人没有在意，因为背着个人，体力损耗得也比别人大，她实是没有精力多看别处一眼。
奈何那只手锲而不舍，又扒拉了她两下。
孙大夫人这才不耐烦地回头，却见是一举止猥琐的妇人。妇人看着有三十多岁，用一块破布包着脸。即使这样，从破布露出的部分仍能看出来她的脸色蜡黄，两颊凹陷。
只是颧骨处却有两团奇异的红。
身上穿得破衣烂衫的，只能说，勉强遮住肉吧。
“大姐，你这……”
那妇人朝孙大夫人身上背着的孙耀祖努了努嘴，神秘兮兮的低声道：“孩子病了？”
孙大夫人下意识的答了句：“没有，我儿只是走得累了~”
“哦”
那妇人神情似是有些失望，低声重复了一句：“只是累了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神差鬼使的，孙大夫人接了一句。
那妇人又看了看一动不动的孙耀祖，眼中发出了一道贪婪的光，然后才道：
“我以为这孩子快不行了，还想和姐姐做个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孙大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又接了一句。
“就是……”
那妇人跟紧了两步，嘴巴贴近孙大夫人，小声道：
“我家也有个病了的孩子，年岁比你背上这个大着哩。”
“我还想着，若是你这个病得不行了，或许咱们可以换换……”
她的嘴巴里有一股恶臭，说话间味道直扑孙大夫人面门。孙大夫人本来就胃里空空、烧灼得难受。
冷不防被这味道一熏，差点吐了出来。
然而她也只是干YUE了一下——胃里实在没什么可吐的。
“换……了做什么？”
孙大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还在追问。
“咳，做什么不行，这年头为了活命，大家都是不得已，这个你懂的……”那妇人露出了一口黄森森的牙。
孙大夫人一瞬间竟似乎看到了她的齿缝间还夹着一点肉丝，想到某种可能，情不自禁地又干YUE了一下。
“姐姐你也别忌讳。这种事啊也就第一次容易过不去。不过总归是一回生、二回熟……”
那妇人神情似乎流露出一点伤感，然后很快便抹平了。
继续保持着萎琐的笑容对孙大夫人道：
“我姓陈，就是前头陈家的媳妇，我家那是个丫头片子、有四五十斤呢。”
“总之你想想吧，若想好了今儿就来找我。订我的有三、四家呢，晚了可不一定有了啊。”
说罢，她便松了手，一溜烟的去追陈家人的队伍去了。孙大夫人痴痴地看着她那有力的腿脚，眼中竟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却说她背上的孙耀祖其实根本没有睡着，一直竖着耳朵偷听两人的对话。
本来这番含蓄隐晦的对话，以他仅有四岁的年纪应该压根听不懂。可惜先前孙耀祖因为饥饿闹腾的时候，孙老夫人那句：“我看吃人还差不多……”被他听了去。
小小年纪实在是振聋发匮。
所以这次对话，孙耀祖竟完全懂了。
而且他也听懂了，一开始这妇人的主意竟然打在自己身上。孙耀祖只觉得浑身冰冷，汗毛倒竖。
小孩子不知什么是善恶，但你若吓唬他：”有人会把你吃掉“。他一定深信不疑。大人反而会觉得是开玩笑。
孙耀祖此时就是，害怕得差点尿裤子。
“不行，不行，一定不能让娘把自己换给这个坏女人，”
孙耀祖的心里疯狂的转着念头。
可是，不换自己换谁呢？总得这个人定下来，自己才能安全。可是把谁换给坏女人呢？
孙耀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人选，就是曲潇潇。
可是随即，他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就是曲潇潇踹在他屁股上大力飞踹的那一脚，还有孙大老爷、孙二老爷和孙青青被她打得惨不忍睹的样子。
孙耀祖忍不住浑身激凌凌打了个冷战。
“不行、不行，要是自己提议把曲潇潇换过去，被曲潇潇这个凶神恶煞知道了，肯定能打得自己屁股开花。”
他几乎立刻就放弃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那么换谁？
孙家几个女娃的脸在孙耀祖的脑海中一一划过，总觉得有些可惜。而且，他以前也听孙婉如念叨过，这些姐姐以后长大了嫁人，都会成为他的踏脚石，是他的助力。
对了，孙婉如。
孙耀祖突然眼前一亮。对了，他还有个多余的娘呢。有这个亲娘在，孙大夫人对他再好也终究不能安心。
可若是这个亲娘没了呢？
只能说，小孩子在不辨善恶的年纪，他们的选择有可能是纯粹的善，但也有可能，选择的是更纯粹的恶。
比如此时的孙耀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于是，他等过了半天，才假装刚刚睡醒，对孙大夫人软软唤了声：
“娘~”
这一声带着浓浓的孺慕之情，成功唤起了孙大夫人即将消失的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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