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苏长安那支笛子的引导下,他们开始找到了那条隐秘的主旋律,就像雾中隐约现出一条暗河。
不知是谁先的动作慢了半拍,又是谁的鼓点撞乱了弦音,但这一刻,整个花神厅的气氛发生了转折。
原本满厅的不解与窃语开始减少。
有人坐直了身体,神情有一丝惊疑不定。
有人侧耳再听,眉头却皱得更深——不是因为难听,而是因为他们忽然听出了“感情”。
但不是“他们熟悉的感情”。
不是古雅的婉转,不是仙乐的悠扬,也不是市井的喧笑。
这曲子像是在一个孤独的世界里,一遍遍地对你说——“我在。”
而那支断邪青丝笛,此刻正发出一种低哑而坚韧的声线,不断将那股陌生情绪拉得更深。
苏长安神色平静,。他并不急于把曲子推上高潮,反倒把每一个低音吹得极慢,几乎近于沉吟。
有人摇头。
有人皱眉。
当所有乐师终于配合到一个统一节奏,将曲子推上一个高潮时,苏长安忽然停下了。
他放下笛子,喉头一动,开口唱了。
他用一种最稳、最磁性的颤音,一字一句唱了出来:
“搀扶——”
这句落下的一刹那,整个花神厅仿佛被无形的手拽住了脖子。
不夸张地说,全厅的人起了一阵寒栗。
“管它天不长地不久,别哭,因为有我把你守。”
漂亮的转音,磁性的颤音,高亢嘹亮的唱出每一个字。
但每个字都像是从血里压出来的,像是从骨头缝里一点点刮下来的温柔,最终融成一道刀锋,反插向每个人的心口。
观席上一位中年剑修正端坐如钟,但那一刹,他猛地侧头,眼角骤然泛红,喉头动了几次。
落落坐在香席后方,双手交握在膝上。她的指节已泛白,手心全是冷汗。那条素白香帕早已皱得不成形,她眼圈红得仿佛血丝在燃,却死死咬住下唇,一动不动。
再往后,是一位年老的花妓——她坐在柱影之下,原本面容沉静如水,只是双手一直握着膝上的香缎,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那句 “有一天我们走不动了,另一个时空再相守。” 落下。
她的肩膀忽然僵住,仿佛被什么击中。
一瞬间,所有压着她脊背的时间、屈辱、艰辛与无声守望,全在这句话下决堤。
她猛地捂住胸口,像是怕什么从心口漏出来,整个人弯腰蹲下,整齐发髻倾斜,额头抵着冰凉的玉阶。
泪水顺着眼尾汹涌而下。
她没有哭出声,只咬牙——像是怕扰了这场曲子。
也像是怕,被人听见她活了几十年后,才第一次哭得像个姑娘。
而此时,苏长安的声音再度响起:
“多年前我牵了你的手,从此后我们风雨同路走。”
这一句落下,全场安静,只有歌声,乐声。
静得能听见有人在极力忍住呼吸、忍住哽咽的声音。
衬得像这人间,从未唱出过这样的情。
有人开始啜泣。
连花如意,也停住了折扇。
她垂着眼睫,轻声说出一句:
“这是什么鬼调子……从来没听到过。”
但语气里,已没有了初时的讥讽。
薇主立于最高阶,一身绛紫华衣衬得她冷艳端凝。周身珠钿不颤,气场如山如水。但那一刻,她眼尾的那点细红,骤然刺破了心境。
她没有眨眼,却泪意隐现,仿佛那句词落下的,不止是音,是她心头压着多年的旧情。她喉间一紧,却死死咬住下唇,连呼吸都不肯泄出一点颤。
沈知渊却陡然从兴奋滑到绝望的深渊,面若死灰。
安若歌坐在贵宾席,身姿笔直,面容却变得潮红。
她原本松开的手,悄然握紧,指节泛白。那笛音一声声地掠过心底,像从未被谁好好安慰过的伤疤,被一句一句地揭开。
她听得很认真,全身心的仔细。
苏长安每唱一句,她心里就更沉一分。
到最后那句——
“下雨了,我为你撑伞。”
她眼中倏地起雾,像有人突然在她心上,轻轻放下了一把伞。
她悄悄转过了脸,别让人看见。
苏长安站在灯心正下,气息绵长,笛音未绝,唱至最后一句:
“你老了 我还在啊。就让我再牵你,走完最后这一段……”
长音一落。
他收了笛子,将那支断邪青丝笛倒扣于掌心。细长黝黑的笛身如夜色凝脂,笛尾那缠绕的青丝轻轻垂下,在空中晃了晃,像是这段旋律里,最后一缕不舍的余音。
这一瞬间,整个花神厅静得像被抽空了气。
没有人鼓掌。
没有人言语。
甚至都忘了呼吸。
香楼高处,一位年迈的花妓瘫坐在廊下,手中香帕落地,她却未察觉,眼神空落,低低喃了一句:
“……原来不止是唱给情人,是唱给亲人,是唱给……那一个,走到尽头都不肯撒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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