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一天,天刚蒙蒙亮,周祈荧就催着致远起床了。
灶房里飘出烙饼的香气,致远揉着眼睛看见母亲正在往包袱里塞最后几个煮鸡蛋,油纸包着的烙饼还冒着热气。
"路上吃。"周祈荧用布巾擦了擦手,又检查了一遍行李,"
笔墨纸砚都带齐了?那件厚夹袄放在最上面,昌义城靠北,听说秋天来得早..."
马车轱辘碾过村口的石板路时,致远回头望了望。
李浮生的小院还笼罩在晨雾中,静悄悄的。
他摸了摸怀里那枚墨锭,冰凉光滑的触感让人安心。
官道两旁的稻田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起伏的山丘。
周祈荧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尝尝。"
葱花饼的香气顿时充满了车厢。
正午时分,马车在驿站歇脚。
周祈荧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倒出两杯凉茶:"你先生给的方子,说能防晕车。"
致远接过杯子,茶水里浮着几粒枸杞,喝起来有淡淡的菊花香。
越往北走,山势越发陡峭。
傍晚时分,当马车翻过最后一道山梁时,致远突然抓紧了窗框——远处的地平线上,一片巍峨的城墙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无数飞檐翘角从城墙后探出头来,最显眼的是东南角一座七层高的塔楼。
"那就是昌义城。"车夫扬鞭指向前方,"看见那座白塔没?那就是你们书院的文峰塔。"
进城时已是华灯初上。
青石板街道两旁,酒楼茶肆的灯笼将夜色染成橘红色。
致远贴着车窗,目不暇接地看着街景:挑担叫卖的小贩、挂着金字招牌的药铺、几个身着儒衫的学子说笑着走过...
朱红色的大门半开着,门楣上悬着"明德至善"的匾额。几个穿着靛青色学袍的学子正站在石狮子旁说笑,看见他们便迎了上来。
"是新入学的师弟吧?"一个高个学子接过致远的行李,"我是负责接待新生的。"
他的目光在致远打着补丁的衣襟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令堂可以先在客舍歇息,我带你熟悉书院。"
周祈荧局促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有劳这位公子了。"
她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塞给致远,"娘去安顿好就来寻你。"
跟着赵明远穿过重重院落,致远仿佛走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藏书阁的飞檐下悬挂着铜铃,微风拂过,叮当作响;讲堂前的梧桐树荫里,几个学子正在辩论;练字堂传来沙沙的书写声,墨香萦绕。
"这里是膳堂,每日辰时、午时、酉时开放。"赵明远指着一排青砖建筑,"那边是斋舍,你是丙字斋三号房。"
傍晚,周祈荧在书院外的简陋客栈里,一边给致远缝补衣裳,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娘明日就回去了,你要记得添衣裳...同窗间要和睦..."
她的针线在油灯下穿梭,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瘦小。
致远望着母亲粗糙的手指和鬓角的白发,突然发现记忆中那个能单手拎起粮袋的娘亲,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这样瘦弱。
他想起离家前李浮生说的话:"你每向前走一步,都有人在背后默默支撑。"
……
正月初五的午后,致远裹着棉袄坐在李浮生家的火盆旁。
炭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的脸庞忽明忽暗。
窗外偶尔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比起儿时记忆里的热闹,显得冷清了许多。
"先生,您说这年味怎么一年比一年淡了?"致远拨弄着火钳,声音有些闷,"记得小时候去外婆家拜年,姨娘们会给塞红包,表姐带着我们放爆竹......"
他的目光落在火盆边缘烤着的年糕上,"现在连表姐嫁到哪儿都不知道了。"
李浮生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子"嗤"地窜起来:"你姨娘还在县上吧?"
"在呢,裁缝铺子开得挺红火。"致远下意识摸了摸袖口——这件棉袄还是姨娘前年给做的。
"那你怎么不去拜年?"先生忽然问,眼睛微微眯起。
致远愣住了。
火盆里的炭块发出轻微的爆裂声,他盯着那一闪即逝的火星,半晌才低声道:"就......觉得麻烦。来回得大半天,而且......"
而且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在心里补完这句话。
李浮生轻笑一声,拿起火钳调整炭块的位置:"这不就是了。"
炭火重新旺起来,映得他白发泛着橘红的光,"你们这辈人,读书的读书,做工的做工,天南海北的,哪还像从前。"
致远想起书院里那些同窗,过年时大多也都是待在家里不喜欢拜年。
"可这样......"致远皱起眉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烟火气。"李浮生指了指窗外寂静的村道,"你小时候,这会儿该满村子跑着要糖吃了。"
"沙——"李浮生往火盆里添了把松针,清香顿时弥漫开来。"知道为什么松针烧起来特别香吗?"他忽然问。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