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贵嫔直视儿子眷恋的目光,忍受着眼睛微微的刺痛,慢慢道:“母妃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世瓒,总有一日你会知道,就算你富有天下,也是如意的时候少,失意的时候多,看起来什么都是唾手可得,其实自己真正在乎的东西,可能永远也得不到了。”
萧纲笑道:“那是旁人,不是母妃和儿臣。母妃,儿臣自小就按照您的要求来生活,因为什么?因为儿臣想要跟母妃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丁贵嫔带有欣慰之意的笑了笑,又叹口气:“象这样其乐溶溶,平静安逸的日子,母妃也喜欢,也贪恋。可是母妃更明白这不是长久的,世瓒,要除萧玉姚根本就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更用不着你来动手。可是她也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否则以前那么些年她带给母妃的龌龊气又算什么回事?母妃一直都在为你打算,为你筹划来日。你此去雍州不过是权宜之计,这一桩事母妃可以承诺你,短则三年,长则五载——母妃能等得起,更何况你?”
萧纲从小与母亲亲昵且心息相通,闻言更笑得如孩童时一般的依恋,道:“儿臣相信母妃,也等得起这三年五载的时日。不过大哥那边——”
丁贵嫔心中一窒,先前的笑容在绯红的酒色中渐渐消退下来。
“他是你大哥,世瓒,母妃要你永远都铭记着——你们是兄弟,更是手足。就算你想从他手里夺走什么,但是,也绝不可以伤及到他的性命。这是准则。”
“是,母妃,儿臣怎么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您永远也不用担心,这样的情况是不会发生的。”
对儿子的话,丁贵嫔似乎也并不全信。她是个有主见的女子,后宫二十几年的生活,锻就她果断决绝而永远让自己保持理性的高瞻远瞩,母子两又碰杯,喝了几杯酒之后,她才道:“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渴望过今后的人生还有另外的一番结局,譬如得登高位,周围的人不是怕着你、哄着你、算计着你,而是会对你哭、会对你笑、会对你说很多知心的话。”
她说着,嘴角泛起一丝奇异的笑容:“可是现在,能跟我说知心话的人,却只有你了。”
萧纲在显阳殿一贯来去自如,吃完饭后要侍候母亲回去休息,被丁贵嫔婉拒,道:“先前早上见兰妃的肚子已经很显怀了,今日宫中不甚太平,你过去照看一下,母妃盼着你再给我添个孙子,这桩事要紧,你千万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晋安王府如今后院并不安宁,正妃王灵宾跟侧妃兰氏势同水火,就连在萧纲跟前都不能做个样子。萧纲被母亲点穿之后难免脸上有些讪讪之色,心里暗暗恼恨王灵宾不识时务,兰妃也是个持宠生娇的蠢货,嘴上应道:“是,母妃放心,儿臣一定力保兰妃这一胎平安生产。明年开春时,便有喜讯送到宫中了。”心里却不由发了恨,只待回去就要有些手段弹压一番。
因喝了酒,外头风雪又大,丁贵嫔便着人送了萧纲走。他走之后,她仍坐在原处自斟自饮,直到那坛子红糯米酒空了,方才扬声道:“人来,扶本宫回去。”
丁贵嫔人到中年,身形面容却保养的犹如少女一般润泽灵秀。此时酒后踏着凌乱纷杂的脚步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雪地上,身上披着的厚厚狐毛披风拖拽出一行尤带余香的浅浅雪痕。仿佛是不胜酒力,走到东配殿长廊尽头时,又回转身来,朝一处深深的望了几眼。
而后,终于收回失望的目光,迤逦而去。
廊柱后的阴暗里似乎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落雪也被他呼出的热气所扰,纠缠乱飞起来。萧统默默的伸手拂落肩上的积雪,清澈的瞳孔不甚明显的收缩了一下,飞雪乘风涌过来,沾在他比雪还白的脸上。
眼前的繁华世界在昏暗无光的午后大雪里正渐渐褪去所有的华彩,萧统那瞬目光正从中夺目地刺了出来,雪片在风中疯狂地打着转,狠狠的抽打在他身上。
一种力不从心的惆怅让胸口隐隐作痛,可比这更甚的,是那种弥漫至全身的无力与无奈。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被生生的抽离,他最亲最爱的人,那些生命里的暖光和灼热,都因为她的转身,而变成了无边的死寂和万丈深渊。
秋官是沅芷夫人跟前的红人,自然走到哪都格外得脸。就连到了国师的禅房外,外头守着的小沙弥都赶着上前来行礼,问她:“大人有何吩咐?国师还在禅房内打坐,有事小僧可先做通传。”
其实秋官跟国师身边的人都算熟络,因皇帝参禅时不见外人,能得召见的也就是沅芷夫人一人,如此一来二去,自然有了几分交情,当下便问沙弥:“娘娘命我来给王妃请安,不知道王妃醒来没有?先前送来的血燕可用了?”
前头两件事还好,后面一桩小沙弥却答不上来,于是避身让秋官入内。乍一眼,就见掌珠正捂着自己的左手连连呵气叫疼,旁边的迦南紧紧盯着医女手上的纱布长带,叮嘱道:“王妃怕疼,你们绕结时可千万留神注意,便是松半分也好过紧一寸……”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