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了太极殿跟前,她却不得不止步。她该如何向宫人求通传?他是东宫,即便是见罪于皇帝,仍是储君的身份。况且先前蔡妃早早离席,想来便是已经来了此处,若撞见了,又该如何说明?
立定在太极殿的右侧甬道上,四下风雪交加,褪下外罩的衣襟领口处灌入的寒风如冰刀利刃,青鸾仰着头尽力的去看,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重重宫阙中,哪一个是他所的所在?
绝望渐渐漫上青鸾的内心,她知道,自己的痛苦来源于求而不得。时光荏苒,而今她想要的东西越来越多,早已超越当初立下的誓言。不单想活下去,还想看见他,想给他安慰和鼓励,想能够再去南苑的书房,想陪他说话,想能够看到他写的新诗——可而今横在眼前的,却是冰冷而无力的现实,一想到自己有可能看不到他乌发成霜的那一天,此后的人生再不可展望亦再无半分憧憬,她的心就凝结成了冰,再也回复不到往常的温热与柔软。
她在风雪里站了很久,待到蔡妃留下的那个侍女找到她的时候,诧异的发现她两边肩头都落下了厚厚一层白雪。侍女压着心中的种种猜测,将她引入东宫所在的西殿,而后送上热茶上来,方躬身道:“奴婢就在外面候着,殿下和大人有事便唤奴婢。”
萧统摔伤了右腿,已然不能随意起身,见他挣扎着在塌上强撑着要起来,青鸾连忙上前道:“殿下不要乱动,太医怎么说?”
萧统摇头,道:“没什么要紧的,就是一时不慎摔伤了右腿腿骨,已经上了药,太医说好生将养着就好。”
他堪堪说完,青鸾却轻轻的打了一个喷嚏。她飞快的背转脸,尴尬中被他牵住了垂在身侧的右手,萧统但觉她的手指触手如冰,不由惊问:“你在殿外等了很久?”
青鸾摇摇头,又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这才道:“没多久——就一会儿……”
萧统却分明看见,她立在殿中温暖的地砖上,裙下的鞋履已沁出了一小滩雪水。他握住她的手,执拗的不肯放,青鸾怕牵动他的伤口,只得半蹲下身来,低声道:“殿下——”
他的手掌温热绵软,就势轻轻抚上她的手腕。她眸中盈着一眶的泪珠,倾落在他的手背上,惊烫如一串绵绵的春雷。
“青鸾……”
“殿下——”
他坐卧在榻,她倾倒在其怀中。
榻上三面具围着描金画屏,春夏秋景的江山图画各据一角。数层四经绞罗的帷幄,用朱红色流苏虚束,半垂在两侧。榻上张铺的茵褥,皆是极品吴绫,因为只是侧卧,一只官窑莲花枕也被推至了一旁。
殿中炭火温暖如春,萧统此时只穿着一身玉带白色的中衣,衣上的丝光便如水波一般,顺着他修长的身体流淌下来。青鸾与他轻拥了片刻,抬眸时虽然只是一恍惚,这不堪的繁华却已经刺痛了她的双目。
“殿下,我很怕——”
她从未有过如此失态而无助的神情,于萧统而言,这更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悲苦。他从不知道自己原来会让她如此的难过,如此的伤心——尽管从进来到现在,她一个字没有说过自己的内心何等痛楚,可他都已尽数感同身受,更心痛愧疚与不安。
“不怕,青鸾,我知道你从来就很勇敢,很聪明。就像那夜我让青鱼送给你的莲灯一样,七巧玲珑而有智慧。”
青鸾再度抬起眼眸,他在她的眼底清晰看见自己的倒影,然后开始面目模糊。她在不断的流泪,而他的心则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再也不能有片刻的安宁,而后荡出惶然的余波。
而他最后只是牵引着她的右手,贴上自己正在挑动的心房,笑如春风一般道:“不要怕,青鸾,我将你放在这里,只要你愿意,我们会是这世间最亲密无间的人。”
她重重点头,虔诚的将指尖的每一寸都轻轻放下。他身上的衣物传递出那颗心颤动时的动感,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强而有力,那是一具年青的皮囊,底下蕴藏着一颗美好的心,皮肉与灵魂,构建出一个她心爱的人。
而她,只要有这些,就足够了。
其他的,还有什么是重要?
因是太极殿,故青鸾无法长留。蔡妃留下的侍女去而复返时,她便知道自己要离开了,立即归整好周身的衣着装扮。正为难于自己脸颊红热,一会儿出去被人撞见时,却听萧统道:“青鸾,你过来些。”
她依言凑了上去,在他的榻前半跪了下来,萧统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面颊,少女的肌肤便如宝珠一般,无须脂粉,便隐隐流动着光华。触在手中,是任何锦绣都无法相比的柔滑。
这种爱不释手的感觉,他平生从未有过,便是早已入定的枯心叶生出了一些期盼,不由感叹道:“如珠如玉,可是珠玉怎么能比得上?青鸾,你要学着爱惜自己,珍重自己。要记着,自己才是这世间最珍贵的人。”
青鸾听门扉又传来几声轻轻的叩响,心里的难过又涌上来,只是贴着他的手掌,吸取着那一种温热的力量,好一会才点头应道:“好,我会珍重自己的,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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