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寂静,晨光熹微从窗棂中透进来的时候,慧如已经睁开了眼睛。天色尚早,未到起身洗漱准备早课的时候,她又不敢起身来四处走动,只怕会惊醒睡在里间的定仪师太。于是只能睁着眼睛,怔怔的看着洗得有些发白的青纱罗纹帐。山中蚊虫多,这帐子几乎一年里头只有冬天才取下来收进箱子里,因用的多的缘故,所以不免有几处破损处,浆洗时用针线缝了仍接着用。只是她最近搬到住持的厢房后,分到的这一顶却格外的破旧。饶是她反复劝自己不要在意这些小结,心里还是拧起了一个疙瘩,一时间难以解开。
迷糊中她又不自觉的阖上了眼,过了不知多久,忽然看见窗外伸进来一支沾露的桃花。她忽得一下掀开被子坐起身,叫道:“姐姐?”
这声音惊动了隔壁的定仪师太,她其实早就起身打坐调息,闻言当即出来查看,一望躺在小拔步床上的慧如脸颊绯红,嘴唇却干的泛起了白皮,当即伸手过来摸摸前额:“我的天!怎么这么烫?这孩子,发烧了也不吭声,真是……”
慧如这一场病来的汹涌,不但连日高烧不退,镇日打摆子,就连主持派人去请了城里的大夫过来看过,又开了药方子,也是丝毫不见效用。眼见着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要在庵中病的不行了,便有人提议道:“或许是冲撞了山神,主持,要把人移到城里看看,略住些日子,许就好起来了也未可知。”
定仪也是为难的很,本以为好心接下来慧如这个事情,能让定允心中感激。再则慧如的母亲既是要接她回去的,自己也乐得做个好人,留她在庵中住些时日,总归这小姑娘生的如花似玉的,便是日常陪在跟前说说话沏个茶也好。不想会忽然弄成这样,她思来想去,便点头唤过两个性情比较朴实忠厚的师妹,吩咐道:“那就由你们两个送她下山,在城中香季客栈找两间客房先住下来。我这边派人急信给她母亲,另外你们也要给她好生治病煎药,万万不可耽误了。”
她这边安排的无误,不想,这被指派来护送慧如的两个师妹心里却老大不情愿。她们之前与定允私底下多有龌龊,且此番定允走后,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风言风语,说她并不是去替庵里办差了,而是因为自己出家之前与人无媒苟合所生的那个女儿即将出嫁,加上之前那个男人也得了重病快要死了,她这才火急火燎的赶回去——要说起来,这静心庵中的姑子,少有几个是没有一腔伤心往事的,就连主持大师也不例外。
但如定字辈的师太们自持修行多年,早已将这些红尘劫难尽数抛下了,如今她们的眼里只有佛祖和观音,讲求的是无欲无求,又有哪个似定允这般,竟然还能一头扎回去那一堆的恩怨纠葛当中?
如此一来,因瞧不上定允的行径,连带着对她所收的徒弟慧如也存了偏见。但是因此事是定仪主持发的话,二人又不好公然驳回,只能在下山之后,才在马车上互相牢骚道:“也不知道定允从哪弄来的小姑娘?先前瞧着还挺不错的,没想到现今忽然病成这样,怕不是沾了什么晦气的东西,这才一病不见好?”
另外一人也是附和道:“就是,这慧如我之前就不喜欢,总觉得一个小姑娘生的太娇又来路不明,来咱们庵里总归是个祸害。现下可好,她定允一句话拍拍屁股就走了,留给我们两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哎,你说,要是万一人治不好,那岂不是我们还得给她料理后事?”
两人这般一商议,都觉得此事是个烦恼,心中十分后悔不该接下来。但如今马车已经下了山,瞧着躺在后头气息奄奄的慧如,一把青丝抛泄出一缕来,随着春风吹拂而摇摆。两人便互相对视了一眼,心中渐渐有了默契。
荆州王府内,天正一天天的转暖,之前绵绵不绝的春雨也总算停歇了。青鸾于日常忙碌时,偶尔抬起头,总能看见天际如粉瓷一般的那种透亮而蕴彩。她心中便会对着天际遥想,不知道萧统此时到了哪里?镇江又有怎样的风物繁华?而这两个令她梦牵梦绕的人,则无时无刻不浮现在她心里。
因为思念,每一日的忙碌中,都捎带着无尽的期望和祈祷。她甚至会与掌珠一道去府中的小佛堂中,对着观音菩萨像跪拜叩首,心中无数遍的祈愿:愿那些曾经失去的珍宝能再重回,愿现在拥有的不再失去。
但就在萧绎启程后的第七天,她已然开始着手准备前往镇江寻亲时,便又有一件十分意外的事情发生。
那日一早起身,她便觉心中隐约不安。梳妆时才倒了茉莉头油在手掌心里,却看见原本橙黄幽香的发油中赫然有只黑色的小甲虫躺在其中。随手拿起放在妆台上的玉钗轻轻一触虫身,居然还是活的——四角乱蹬不说,圆鼓鼓的小肚子还有韵律的扭动着,鼻息间随之传来一股难闻的臭味。她立时霍然坐起身,扬声唤负责给自己扫洒屋内的小丫鬟连翘:“连翘,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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