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阳光斜斜切进画室,酸角树的新枝已攀到窗台,叶片在微风里沙沙作响,像极了师父翻阅经卷的声音。我握着竹笔给画布上最后一层罩染,颜料里调了极细的金粉,扫过老匠人铜勺的瞬间,光斑突然活了过来,在画布上流淌成金顶佛光的模样。
手机在画架旁震动,是寺院知客僧发来的视频。画面里,金顶的云雾翻涌如浪,忽然裂开道缝隙,七彩光晕倾泻而下,正笼罩着合十而立的小沙弥们。镜头一转,师父的灰袈裟出现在画面边缘,拐杖轻点地面,光晕里的人影与他重叠,却比九个月前挺拔了些——或许是我的错觉。
“长老说,该给酸角树修枝了。”知客僧的声音混着山风,“他还说,墨用干时,记得去雷洞坪捡枯竹。”视频背景里,晨钟悠悠响起,惊起的鸽群掠过佛光,翅膀划出的弧线,竟与我画布上的糖丝分毫不差。
午后带着酸角树去院子里换盆,发现盆底压着张泛黄的笺纸,是师父去年写的《种酸角树记》:“核埋七寸,土覆三分,留二分空隙给蚯蚓往来。人亦如树,不可种得太满。”字迹被根系拱得微微凸起,像极了峨眉山道上被岁月磨圆的石子。
换盆时不小心弄断根须,渗出的汁液在指尖凝成琥珀色的珠。忽然想起师父给我讲“菩萨畏因,众生畏果”时,指尖划过经卷的模样——每个细微的选择,都是未来的因,就像这截断根,或许会让树长得更茁壮。
傍晚收到快递,是个裹着稻草的陶罐。拆开时,陈皮香混着松木味扑面而来,罐底躺着张字条:“山下雨季将至,此茶可驱湿。”字迹力透纸背,“湿”字的竖弯钩拖得老长,像极了舍身崖前垂落的云雾。罐子里除了茶,还有粒新收的酸角核,外壳油亮,系着截新搓的红绳。
深夜整理画稿,发现不知何时在《烟火里的须弥山》系列里夹了片干荷叶——是去年秋天和师父在寺后荷塘捡的。叶脉间隐约有墨痕,凑近看,竟是他用小楷写的《心经》,每个字都顺着叶脉生长,像极了生长在光阴里的禅机。
子时忽降春雨,雨点敲打玻璃的声响里,我摸出师父送的茶砖煮茶。沸水里,茶叶舒展如莲,浮沉间映着窗外的车灯,明明灭灭,像极了金顶佛光里跳动的碎金。茶过三巡,忽然想起他说“冷泡茶才有回甘”,于是盛了盏搁在窗台,看雨丝落入茶汤,晕开细小的涟漪。
晨起时,冷泡茶上漂着片酸角树叶,叶脉清晰如掌纹。端着茶去看酸角树,发现断根处冒出了新芽,嫩红的尖儿上凝着雨珠,像极了师父眼镜片上的晨光。手机弹出天气预报,山下连续七日晴好,而峨眉山的天气栏里,永远显示着“佛光可见”。
收拾妥当去寺院,山门前的七里香开得正盛,香气裹着雨气扑来,恍惚间回到九个月前那个带着戾气的清晨。不同的是,此刻我背着的画具箱里,装着的不是伤痛,而是满当当的人间烟火——阿婆的茄子花、鱼贩的鱼露、老匠人的糖画模板,还有那粒带着红绳的新酸角核。
师父在禅房等我,案头摆着新刻的竹笔搁,青皮上刻着云水纹,笔端还沾着新鲜的竹屑。“画完了?”他指了指我身后的画箱,眼镜片后闪过笑意。我打开箱盖,露出《光的轮回》系列——从金顶佛光到市井烟火,从酸角核到糖画摊,每幅画里都藏着个小小的灰影,是他不经意间走过的瞬间。
“该下山了。”他把新笔搁塞进我口袋,拐杖头敲了敲画箱,“光靠眼睛看不够,要把自己活成颜料,融到人间去。”窗外的七里香被风吹得簌簌响,有几片落进他未喝完的茶盏,浮在水面像小船,载着阳光漂向未知的远方。
离开时,我把新酸角核埋在去年那棵树下,红绳系在新生的枝桠上。走到第三级台阶时,习惯性转身,师父仍站在门槛处,灰袈裟被风吹得鼓起,像片正要化雨的云。他挥了挥手,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清亮的响,惊起的麻雀扑棱棱飞向金顶,翅膀掠过阳光的样子,像极了他教我“放锋”时,笔尖扫过宣纸的最后一笔。
山风裹着冷泡茶的回甘掠过鼻尖,我摸出怀里的竹笔搁,新刻的云水纹里凝着颗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远处传来市集的喧闹,而金顶的佛光,正透过云层的缝隙,轻轻落在此刻的人间,落进每个认真活着的、发光的灵魂里。
这一章,没有结尾。因为光的轮回,永远在下一个相遇的瞬间,等待被看见,被成为。
喜欢青春靓丽2020:5:28请大家收藏:(www.20xs.org)青春靓丽2020:5:28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