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被马蹄踏碎时,沈清欢的指甲已深深掐进琵琶骨。
断弦的琵琶搁在膝头,最后一根丝弦在方才的急奏中崩断,在她手背勒出血痕。
但她望着对面那队玄甲裹身的亲卫——雪蹄马喷着白气,刀鞘金线在晨光里刺目如血——忽然将断弦的琵琶倒转,用檀木琴身重重磕在地上。
"张士兵!"她扬声唤人,声音穿透喊杀。
昨日深夜跪在她帐前求见的士兵从人堆里挤出来,脖颈上还留着前日替她挡刀的刀疤。
沈清欢将怀里一卷帛书拍进他怀里:"带着你的弟兄,绕到亲卫左翼,把这些话喊出来。"
帛书展开时,张士兵瞳孔骤缩。
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宁王私吞军粮的账册、与北戎暗通的密信摘抄,甚至还有他毒杀发妻的证词。"殿下总说我们是死士。"沈清欢指尖抚过琵琶裂漆处,"可死士也是人,也有爹娘妻儿。"
山风卷着张士兵的嘶吼炸开:"亲卫营的弟兄们听着!
宁王三年前克扣你们的冬粮,换了三十车西域珠宝送萧太后!"
最先动摇的是最前排的骑将。
他握刀的手颤了颤,雪蹄马不安地刨地。
沈清欢闭了闭眼,"天音琵琶"的感知如蛛网般铺开——那些原本如铁石的杀意里,终于裂开细缝:有对老母亲的愧疚,有对幼子饿肚的心疼,甚至有个年轻亲卫在想,上个月他寄回家的钱,原是拿同袍的命换的。
她的指尖搭上琵琶,断弦处还沾着血,却弹出一串清越的泛音。
这是《采薇》的变调,从前在乐坊里,她总用这曲子安抚被主家打骂的小乐女。
此刻音律裹着山风卷过联盟军阵,原本有些发颤的长矛突然挺得笔直,方才被亲卫砍翻的旗手咬着牙爬起来,将玄甲卫旗重新插回土中。
"清欢!"司墨的声音裹着刀风劈来。
他的玄色大氅被砍出三道口子,刀背却精准磕开刺向她的长戟。
沈清欢抬头,正撞进他泛红的眼——那是整夜未眠的血丝,也是见她无恙后的松懈。"左翼交给赵将军了。"他反手劈翻扑来的刀手,"白璃的绊马索在西边山坳,等亲卫冲过那片碎石地——"
"咚!"
战鼓突然炸响。
沈清欢转头,正见赵将军的银枪从晨雾里刺出,李侍卫带着二十个精骑从右后方杀出,马蹄踏碎的不仅是亲卫的阵型,还有他们方才勉强维持的死志。
白璃不知何时爬到了高处的老槐树上,指尖一松,数十根浸过松油的绊马索如网坠落,雪蹄马嘶鸣着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进碎石堆。
"檄文抄好了!"周书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他原本苍白的脸此刻涨得通红,手里举着刚抄完的帛卷:"钱掌柜的商队带着三千份檄文往长安去了,现在城门口的百姓都在传——"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擦着他的耳际飞过。
沈清欢旋身推开他,琵琶替他挡下第二支箭,檀木上裂开更深的纹路。
她抬头,正与宁王的目光相撞。
那男人方才还挂着的笑早没了,嘴角抿成锋利的线,腰间玉牌在混战中不知去向,露出底下缠着黑布的手臂——那是昨日她用琵琶弦划破的伤,此刻正渗出黑血。
"好个沈清欢!"宁王突然抽出腰间佩剑,劈翻试图投降的亲卫,"你以为动摇几个鼠辈就能赢?
孤的亲卫,是用百死换的忠!"他的声音里带着疯癫的锐度,"来啊!
杀了这女人,孤许你们——"
"许他们什么?"沈清欢打断他。
她踩着满地断戟站起身,断弦的琵琶被她举过头顶,晨光从裂漆处漏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金斑,"许他们死后追封?
许他们家人继续饿肚子?
还是许他们像你那些旧部一样,被你灭口埋在乱葬岗?"
亲卫营的阵脚彻底乱了。
有个络腮胡的汉子突然甩了刀,跪在地上哭号:"我家小子上个月才满周岁,宁王说等平了乱就赐他金锁——可我媳妇说,县里的米价涨了三倍!"他的哭声像火星,引燃了整片人潮。
更多的刀落在地上,有年轻亲卫抓着沈清欢方才让人分发的饼子,边吃边喊:"这是真的?
宁王真把我们的军粮换了珠宝?"
司墨的刀停在半空。
他望着那些曾经死战不退的亲卫此刻丢盔弃甲,忽然转头看向沈清欢。
晨光里,她的发簪歪了,额角沾着血,可眼里的光比刀还亮。
他忽然想起半月前,她蹲在篝火边拨弄琵琶弦,说"乐伎的琴,也能当刀使"。
原来不是戏言。
"收兵!"宁王的喝声里带着破音。
他挥剑砍翻两个后退的亲卫,却见玄甲卫旗已经插到了他的帅旗前。
沈清欢的琵琶声又起,这次是《破阵乐》的急板,每一个音都像重锤,砸得亲卫们的刀握不紧,腿迈不动。
赵将军的银枪已经挑了他的帅旗,李侍卫的刀架在他脖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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