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光柱尽头的赤字尚未散去，陈智已抬脚迈过门槛。叶婉儿紧随其后，铜钱剑贴臂而行，剑身微颤如脉搏跳动。憋宝人被他半拖半拽地带下最后一级石阶，脚底沾着黑苔滑了一跤，额头磕在台阶边缘，血顺着眉骨流进眼眶，他却一声未吭。
通道尽头豁然开阔，地面铺着整块青石，刻痕纵横交错，组成残缺八卦图。八盏青铜灯悬于半空，离地三尺，幽绿火焰静静燃烧，火苗不摇不晃，也不投影。蛛网密布四壁，层层叠叠，像裹了几十层旧纱布，每走一步，都有细丝黏上衣袖与发梢。
叶婉儿忽然停步，左手往后一伸，掌心抵住陈智胸口。他立刻收力，手电光凝在她肩头。
阵眼中央凹陷处正缓缓升起黑气，初如薄雾，转瞬凝聚成脸——眉目扭曲，口鼻错位，一张又一张，浮起即溃，溃后复生。低语声从四面八方渗来，不是入耳，而是直接撞在颅骨内侧，字不成句，音不成调，唯有“困”“锁”“留”几个字反复回荡。
铜钱剑剧烈震颤，几乎脱手。叶婉儿五指收紧，指节泛白，剑柄压进皮肉里。
憋宝人突然跪倒，双掌撑地，喉咙里滚出呜咽：“乾、坎、艮、震……巽位开了又合……九年一轮……魂钉不动……”他眼球上翻，瞳孔缩成针尖，嘴唇发紫，“我师父的脸……还在东南角烧着……”
叶婉儿转身一把将他拽向西北角，背靠石壁按倒在地。她抽出一张黄符，指尖蘸了自己唇边血，在符纸上疾书三笔，拍入对方眉心。憋宝人浑身一僵，喉间声音戛然而止，眼神清明了些，但四肢瘫软，无法起身。
她低头看阵，眉头骤拧。
咬破中指，血线抹过双眼眼皮。视野瞬间翻黑，再亮时已变作血色经纬——八卦图化为囚笼状结构，八盏鬼火实为钉魂之桩，每一卦位下方都嵌着半透明人形轮廓，四肢被无形锁链贯穿，精魄如烟缕般被抽离，汇入阵眼下的深井。黑气正是由此涌出。
“锁魂炼魄局。”她低声说，“以活人命格喂养封印，每九年献祭一次，维持阵法不崩。”
陈智站在她身后半步，手电光扫过东南方位。那里的卦纹裂开一道细缝，像是曾有人强行破阵，又被重新封死。
“怎么破？”
“巽为风，主出入。”她盯着裂缝，“风门若闭，魂不得逃，阵便不破。当年有人试过，钉了五帝钱进去，却被反噬抽干阳气，尸体挂在庙梁上三年才落灰。”
她说完，从怀中取出五枚古钱，皆为顺治通宝，穿孔磨得发亮。她并指夹住，手腕一抖，五钱齐飞，精准嵌入巽位裂缝。
铜钱嗡鸣，似有风起。
刹那间，八盏鬼火同时偏转，火苗拉长变形，显出怒目獠牙之相。尖啸声炸响，不是从空中传来，而是自人骨髓深处迸发。地面震动，八卦图逆向旋转，黑气凝成锁链形态，自阵眼喷射而出，直扑叶婉儿咽喉。
陈智猛地推开她，手电光横扫过去。强光触到黑链，其速略缓，但未断裂。他顺势将憋宝人往身后一扯，右手匕首划开掌心，血珠甩出，落在乾位符纸上。
符燃，火光一闪。
黑链偏移半寸，擦着叶婉儿肩头掠过，击中石壁，留下五道焦痕。
她未退，反而上前半步，双指并剑，在空中疾书血咒。朱砂混着血迹，勾勒出三个古篆：破、秽、净。
口中连诵《破秽真言》，一遍、两遍、三遍。
最后一遍出口时，她将剩余三张黄符叠于掌心，引阳气点燃。火符腾空，直坠巽位。
轰！
五帝钱爆裂，碎片飞溅，其中一枚划过叶婉儿脸颊，留下浅痕。八卦阵寸寸龟裂，蛛网炸开，碎屑如雪纷扬。鬼火哀鸣，逐一熄灭，最后一盏挣扎片刻，终归沉寂。
整座石室剧烈摇晃，头顶碎石簌簌落下。墙壁出现蛛网状裂纹，暗红液体自缝隙中汩汩渗出，顺着卦纹流向阵眼，汇聚成一小滩粘稠血泊。血面微微起伏，仿佛底下有物呼吸。
陈智扶墙站稳，手电光扫过四周。渗血仍在继续，墙面湿滑，反射出微弱光泽。他抬头看向石门方向——干尸依旧跪坐，捧炉不动，但香炉内部似乎有了变化，原本空荡的炉膛里，隐约浮现出一点微光。
叶婉儿喘息粗重，额角汗珠混着血痕滑落。她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剑尖垂地，轻颤不止。方才那一击耗尽心神，此刻只觉两太阳穴突突跳痛，视线边缘泛起黑雾。
但她仍站着，目光死死盯住石门。
憋宝人坐在角落，静心符贴在天灵盖，脸色灰败。他嘴唇微动，似想说话，却发不出声。左手慢慢抬起，指甲抠进泥缝，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在对抗某种内在牵引。
陈智走过去，蹲下身检查他的脉搏。脉象紊乱，但尚存一线平稳。他抬头问叶婉儿：“还能走吗？”
她没答，只是缓缓抬起左手，示意噤声。
石室安静下来。
只有血滴落地的声音，嗒、嗒、嗒，节奏均匀。
忽然，那滩血泊中央泛起一圈涟漪。
不是震动所致，也不是滴落引发。
而是自内而外，轻轻荡开。
叶婉儿瞳孔一缩。
她记得这动静。
四十年前老茶馆里，茶碗残水凝线刺向陈智心口时，也是这样——先是一圈涟漪，然后，水自行立起。
她猛然扭头看向陈智：“别看他！”
话音未落，血泊表面已隆起一块，缓缓抬高，形成一个模糊轮廓。
人脸。
五官未成，仅有眉弓与鼻梁初具形状，但那姿态，分明是仰面朝天，正在苏醒。
陈智已将手电光压低，照向血面。光束触及人形瞬间，它微微颤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憋宝人突然剧烈抽搐，喉咙里挤出嘶哑一字：
“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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