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落定，石阶微陷半寸，铜炉裂纹中红光一闪即灭。那滴血如活物般沿着石缝爬行，触及憋宝人足尖的刹那，整座阶梯骤然扭曲，原本笔直上升的路径向内卷曲，化作一道螺旋深渊。台阶表面浮雕崩裂，无数张扭曲面孔浮现，无声开合着嘴，仿佛在低语，在哀嚎，在呼唤。
叶婉儿手腕旧伤突跳，玄黄气不受控地涌向掌心。她未迟疑，指尖划破左腕，血珠滴落阶面，竟不渗入石中，反而悬浮而起，连成一线微光。光桥横跨深渊，映出一条笔直通路。
“走！”陈智低喝，符剑出鞘三寸，剑锋斩断空中浮现的虚影锁链，火星四溅。三人并肩踏上光桥，浓雾扑面，脚下失重一瞬，再踏实时，已立于一方宽阔大殿之中。
幽光自四壁渗出，非火非灯，似从骨碑内部透亮。每一块碑上皆刻有陌生名讳，字迹深陷如凿，排列无序，却隐隐构成某种阵列。空气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湿冷铁屑，憋宝人喉头一甜，猛然咳出一口黑血，血中夹杂细碎灰丝，落地即燃，转瞬成烬。
“邪念外逼。”他低声说，将铜炉置于胸前，炉体轻震，频率与心跳渐趋一致。
叶婉儿闭目凝神，指诀暗结，气血归元。她睁开眼时，眸光清冽：“改用丹田吞吐，闭息三息。”陈智依言屏息，眉心贴上一张封魂符，符纸微颤，颜色由黄转灰。三人步频原本错乱，脚步声此起彼伏，如同各行其道，直至憋宝人将铜炉轻放地面，炉底嗡鸣扩散，震荡波及足底，节奏终于归一。
大殿全貌显现。高台之上，王座空悬，无冠无袍，却有威压弥漫，仿佛天地重心尽系于此。台前九根石柱环列，柱身刻满密文，中央一根裂开一道竖缝，似曾遭重击。地面铺陈黑白交错的方砖，每一步落下，砖面微光流转，如同生死轮转。
陈智向前半步，符剑收归鞘中，右手按于腰间符袋。叶婉儿缓步右移，目光扫过左侧骨碑，忽然停驻。碑上名字模糊，唯最后一字清晰可辨——“陈”。她瞳孔微缩，未语，只将左手悄然背至身后，指尖轻掐一道隐诀。
憋宝人蹲身查看地面砖纹，手指抚过接缝处，触到一丝异样温热。他取出一枚铜钱，置于砖缝之上，铜钱缓缓旋转，指向高台方向。他正欲开口，忽觉头顶气流异动。
穹顶如水波荡漾，涟漪扩散，一道身影自虚空中凝聚。玄袍广袖，冕旒垂珠，面容模糊难辨，唯有双目虽闭仍似洞穿一切。酆都大帝虚影现身，无声无息，却令三人膝盖一沉，不由自主跪伏于地。
叶婉儿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脑，强提神志，低声诵咒。音节短促，每一字出口皆化作淡金光点，环绕周身。陈智以剑拄地，剑柄抵住掌心，借痛感维持清醒。憋宝人双手托炉，将铜炉置于头顶，炉口朝上，裂纹对准虚影，体内真气逆行而上，灌入炉中。
虚影微微颔首，声音响起，既如雷霆贯耳，又似风掠荒原：“尔等……竟能至此。”
压力稍减，三人仍不得起身，只能仰视。
“为何选你们？”虚影再问，语调无喜无怒，“因执念未消，因果未断，命轨偏移，方得踏入此门。”
叶婉儿开口，声音微颤却不退：“我们为封逆命灯而来。它已扰生死，乱寿数，引亡魂逆返阳间。”
“逆命灯？”虚影低语，似笑非笑，“非灯作乱，乃人心欲篡。灯只是镜，照出你们不愿面对之实。”
陈智抬头：“若人心欲改生死，谁来守界？”
“守界者早已不在。”虚影缓缓睁眼，双目无瞳，唯两团幽火燃烧，“三百年前，三炉镇灯，封印立成。后两炉失传，一炉蒙尘，仅余一炉随行者漂泊人间。而今，持炉之人立于阶下，却不知炉中所藏，正是当年封印核心。”
憋宝人猛然抬头：“您说铜炉……是封印本身？”
“非炉，非印，乃‘信’。”虚影抬手，虚空中浮现三道光影，形如铜炉，却通体透明，内有火苗跳动。“信若不存，纵有万法，亦无法重启。”
光影散去，虚影低头注视三人：“你们之中，有一人将留下。”
叶婉儿脊背一紧：“留下？”
“不是魂，不是命。”虚影声音渐低，“是记忆。踏入此殿者，必舍一段过往，方可听闻天机。舍不得者，即刻退出，尚可全身而返。”
三人沉默。
憋宝人率先开口：“若舍记忆，如何确信自己仍在完成初衷？”
“正因为不确定，才需抉择。”虚影道，“抉择之后，无论真假，皆成真实。”
陈智看向叶婉儿，她轻轻摇头。他又望向憋宝人，对方神色凝重，却无退意。
“我们不退。”陈智说。
虚影静默片刻，抬手轻点。一道光束自穹顶垂落，笼罩三人。叶婉儿感到脑海某处骤然发烫，像是有东西正在被剥离。她看见一幕画面：童年小院，母亲唤她回屋吃饭，炊烟袅袅，碗筷轻响。那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
她知道，那段记忆走了。
憋宝人额角渗出血线，他看见师父临终前将铜炉交予他，嘴唇开合，说了三个字，可他再也记不起那三个字是什么。他想喊，却发不出声。
陈智最平静，他只觉胸口一阵空落，仿佛曾深爱过谁，如今连那人模样都模糊不清。
光束收回。
虚影低语：“记忆已去，心志未毁。尔等，可听天机。”
三人仍跪伏，气息微喘，却无人质疑。
“逆命灯非外物。”虚影道，“它是人心所聚之愿——不愿死，不愿别，不愿忘。有人以《逆生经》聚愿成灯，欲改轮回规则。若七日内不毁灯、重铸三炉，则阴阳倒置，阳间成冥土，众生皆为游魂。”
叶婉儿艰难开口：“另外两炉在哪？”
“一在南陵古墓，墓主乃当年封印辅臣，炉随棺葬；一在海眼深处，被镇于龙脊锁链之下。取炉者，须过三关：生死、真假、遗忘。”
“谁在主持这一切？”陈智问。
虚影未答， лишь抬起手，指向高台王座背后的一面暗墙。墙皮剥落，露出半幅壁画：三人并肩而立，手持三炉，面前是一座燃烧的巨灯。其中一人面容模糊，另两人，赫然是叶婉儿与陈智。
画中，他们正在封印灯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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