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雨连着下了三天,青石板路被泡得发乌,水汽顺着门缝往“古月斋”里钻。沈砚之蹲在柜台后,指尖拂过刚收来的青瓷枕,釉色是淡青的天湖水色,枕面刻着缠枝莲纹,花瓣边缘晕着圈浅黄,像被岁月晒褪了色。
“沈老板,这枕头上的纹,怎么看着比寻常的缠枝莲少了半朵?”帮工的阿福凑过来,指腹戳了戳枕侧的缺口——那里本该是朵盛放的莲,如今只剩半截花茎,断口处的釉面磨得光滑,像是被人摩挲了几十年。
沈砚之没说话,把瓷枕翻过来,底足印着模糊的“宣德年制”。他做古董生意快二十年,经手的瓷枕不算少,却少见这般透着“人气”的物件——不是摆在博古架上的冷硬,是裹着烟火气的温软,仿佛昨夜还有人枕着它入眠。
“先收进里屋吧,垫块软布。”他起身时,后腰隐隐发疼,这几日总睡不安稳,夜里总做些零碎的梦,梦里是青灰色的瓦檐,还有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手里攥着朵荷花,站在雨里笑。
入夜后,雨还没停。沈砚之把那只青瓷枕搬到卧房,放在床头的矮几上。台灯的光洒在枕面,缠枝莲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活过来似的,随着窗外的风声轻轻晃。他翻了两页书,眼皮越来越沉,恍惚间竟把瓷枕抱在怀里,头一歪,就着那点凉意睡了过去。
梦里没有瓦檐,也没有姑娘。他站在一间小小的绣房里,空气中飘着皂角和丝线的味道。靠窗的梳妆台上摆着只青瓷枕,正是他白天收来的那只——此刻枕面上的缠枝莲是完整的,连花瓣上的脉络都清晰得很。
“阿姐,你又在看那只枕?”门外传来个清脆的声音,穿浅绿布裙的小姑娘蹦进来,手里举着个刚摘的莲蓬,“娘说让你别总对着它发呆,绣活还没赶完呢。”
沈砚之想动,却发现自己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看着那个坐在梳妆台前的姑娘转过身。她梳着双丫髻,鬓边别着朵白茉莉,手里捏着根银针,针线上穿的是天蓝色的丝线,正绣着块方帕,帕子上的图案,竟是和瓷枕上一样的缠枝莲。
“知道了,这就绣。”姑娘的声音软软的,她把瓷枕抱在怀里,指尖轻轻摸着枕面的花纹,“这是我阿爹临走前给我的,说枕着它,能梦见想见的人。”
小姑娘凑过来,趴在她肩头:“那阿姐梦见阿爹了吗?”
姑娘摇摇头,眼底掠过一丝黯淡:“还没呢。不过我总觉得,他就在附近,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沈砚之看着她低头绣帕子,银针在布面上穿梭,天蓝色的丝线渐渐织出半朵莲花。窗外的雨敲着窗棂,和现实里的雨声重叠在一起,他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有什么东西堵着,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阿姐!”小姑娘突然叫起来,指着窗外,“你看,是不是阿爹回来了?”
姑娘猛地抬头,手里的针掉在地上。她跑到窗边,推开半扇窗,雨丝扑在她脸上,她却不管不顾,踮着脚往巷口望。沈砚之也跟着看过去,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得发亮,连个人影都没有。
“不是……”姑娘的声音低了下去,肩膀微微发抖。小姑娘拉着她的袖子,小声安慰:“说不定阿爹明天就回来了,娘说,好人都会平安的。”
她点点头,把窗关上,弯腰去捡地上的针。沈砚之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的食指上有个小小的疤痕,像被针扎过的痕迹。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指尖一疼,像是自己的手被扎了一下,猛地惊醒过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台灯还亮着,那只青瓷枕就放在他手边,枕面的缠枝莲依旧缺着半朵。他摸了摸自己的食指,没有疤痕,只有一点残留的刺痛感。
“原来是个梦。”他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倒了杯温水。喝到第三口时,他忽然顿住——梦里那个姑娘的绣房,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去年他去苏州收古董,路过一条老巷,巷子里有间老宅子,门窗上的木雕花纹,和梦里绣房的一模一样。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沈砚之把青瓷枕装进锦盒,揣着地址就往苏州赶。高铁上,他翻出去年拍的照片,照片里的老宅子确实是梦里的模样,只是门牌号有些模糊。他想起梦里姑娘说的“阿爹”,又想起瓷枕底足的“宣德年制”,心里忽然有个念头:这瓷枕的主人,说不定就是那户人家的人。
到了苏州,他按着模糊的地址找过去。老巷还在,只是比去年更破旧些,不少宅子都挂着“待拆迁”的牌子。他走到那间老宅子前,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响声,惊飞了院角槐树上的麻雀。
“有人吗?”沈砚之喊了一声,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正屋的门没关,他走进去,看见屋里摆着几张旧桌椅,墙上挂着幅泛黄的照片,照片里是一家三口,男人穿着中山装,女人抱着个小姑娘,旁边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正是他梦里见到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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