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古松虬枝如龙,蓝誉正用竹杖拨弄石桌上的残棋。黑白子错落如星斗,细看竟与三日前飞鹰传书上的密文暗合。顾远拎着酒葫芦踏雾而来,玄铁护腕上凝着晨露,每一步都在岩面留下寸许深的脚印——这是百兽功大成后尚不能完全收束的征兆。
"啪!"
竹杖突然敲在顾远即将落座的石凳上。蓝誉眼皮未抬,灰袍下摆却无风自动:"老夫昨日看你密信,幽州布下的十七处暗桩,昨夜被拔了三处。"老者枯指捏起黑子,点在棋盘东北死门,"你倒沉得住气。"
顾远斟酒的手稳如磐石,琥珀色的酒液在半空划出弧线:"前辈可知这松子酒如何酿成?"他指向崖边歪脖松,"需待霜降后第三场雨,捡拾未被松鼠啃噬的松果..."
"就像你只救值得救之人?"蓝誉掷出白子,棋子嵌入顾远身后的岩壁,惊起三只寒鸦,"那日山脚茶棚起火,你分明听见孩童啼哭,为何袖手旁观?"
酒盏泛起涟漪。顾远想起半月前那个浓烟滚滚的黄昏,茶棚梁柱轰然倒塌时,他正潜伏在三十丈外的竹林——为的是截杀朱温的密探。孩童的哭声与密探咳血的声音混在一起,他选择拧断后者喉咙。
"因为当时..."
"因为你在权衡。"蓝誉截断话头,竹杖划破棋盘上的星图,"救孩童可能暴露行踪,杀密探能保你的人。"老者扯开顾远左臂衣袖,露出结痂的箭伤,"就如你所言,在潞州,你为破拜火教总坛,不惜折损你手下那么多人。"
山风骤急,松针如雨落下。顾远瞳孔泛起淡金色,这是百兽功应激时的征兆。蓝誉却将竹杖横在膝头,抬脚踢起旁边锄头,露出锄头木杆上七道深浅不一的痕迹——正是顾远初遇时偷袭留下的印记。
"两个月前你在此处偷袭老朽,用的招式都是极度狠辣的..."蓝誉手指在痕上摩挲,"这般不择手段,倒让老夫想起一个人。"
蓝誉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泛黄的绢布上染着黑褐色污渍,展开后竟是前朝哀帝的罪己诏。顾远瞥见"万方有罪,在予一人"八字,想起石洲小院中,乔清洛总在药方末尾添句佛偈。
"武德三年,前哀帝为破黄巢..."蓝誉竹杖点在帛书某处,那里有个被血渍浸透的破洞,"特派五百死士诱敌,其中就有他结拜兄弟刘弘基。"
顾远斟酒的手微微一顿。酒液溅在石桌上,勾勒出黄河九曲的图案。他当然知道这段历史——刘弘基身中二十七箭,换得虎牢关大捷。
"你想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顾远突然捏碎酒盏,瓷片在掌心碾成齑粉,"那前辈可知,三月前我为何执意要和拜火教决战?"
蓝誉袖中飞出三枚铜钱,在血渍处摆出三才阵:"因拜火教总教主张三金和你的血海深仇以及——彻底粉碎一个阻挡你的势力?"
"不。"顾远起身望向云海,百兽功气劲震得大氅猎猎作响,"因为他们他们用童男童女炼血丹!"他回身时眼中金芒暴涨,"我亲眼看见,不足满月的孩子,浑身精血枯..."
暮色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蓝誉忽然将竹杖伸向棋盘中央,星图上的黑白子同时跳起:"所以当年云州而今潞州,你杀张三金却未动其家眷;截杀朱温密探时,特意留他身边幼子性命——"老者灰眸映着跳跃的松明火,"这般矛盾,倒像是..."
"像在学清洛分药?"顾远笑了。
"她总说剧毒七步内必有解药。我杀人时留一线生机,或许..."
"或许什么?"蓝誉猛然掀翻棋盘,棋子如流星坠向深渊,"你以为少造杀孽就能洗净血污?"老者灰袍鼓荡如帆,竟显出几分怒目金刚相,"当年古力森连为救漠北三郡,放任柔然屠城三日——你与他,不过五十步笑百步!"
子夜寒潭映着残月,蓝誉日间的话如附骨之疽:"你口称看不惯拜火教行为,可你手上却也沾满无辜血..."
水面突然泛起涟漪。顾远并指劈向倒影,气劲却在触及水面时化作绕指柔——这是蓝誉教的刚柔化生之法。破碎的月影中,他看见云州血战的自己:为逼叔公退兵,竟命令手下将叔公亲部的妇孺押上箭楼。
"哗啦!"
潭底突然窜出条青鳞大鱼。顾远本能地使出"鹰擒式",却在扣住鱼鳃时改抓为托。鱼尾拍打他手背的触感,像极了那日孩童的指尖。
"慈悲不是筹码。"蓝誉的声音从潭边古松传来。老者正在烹茶,松枝在红泥炉里噼啪作响,"你放孩童生路,在老夫看不过是为'仁君'之名..."
顾远将青鱼放回潭中,看着它惊慌失措地游向深处:"前辈是说我在伪善?"
"是说你在害怕。"蓝誉斟茶的手稳如泰山,"怕自己变成古力森连那样的杀神,怕自己娘子眼中的光熄灭..."茶汤腾起的热气中,老者灰眸忽明忽暗,"所以你既要杀人如麻,又要留些慈悲装点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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