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惊险万分,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汗水浸透了他的内衫,寒风一吹,冰冷刺骨。但他不敢有丝毫分神,阿爷的秘密,张三金的图谋,阿保机的异常,还有阿茹娜明媚的笑容……这一切都驱使着他,必须穿越这片死亡迷阵!
不知过了多久,当顾远的精神和体力都濒临极限时,眼前豁然开朗。那熟悉的、被高耸雪松环抱的隐秘山谷终于出现在眼前。谷中温泉氤氲的热气驱散了夜寒,那座与山壁融为一体的低矮石屋,在清冷的月光下,沉默地矗立着,如同一个守候了漫长岁月的秘密。
空气,在无声的对视中凝固。所有的甜蜜、悬疑、盛大与凶险,在这一刻,都汇聚于这扇即将开启的石门之后。
石屋的门无声地滑开一条缝隙,一道佝偻、枯瘦如柴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的阴影里。昏黄的油灯光线勾勒出他深陷的眼窝和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庞,须发皆白,杂乱如枯草,唯有那双眼睛,浑浊的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两簇仿佛历经千年沧桑、依旧不肯熄灭的智慧火焰。正是顾远的祖父,被世人认为早已死去多年的契丹大萨满——古日连章!
“来了……”老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进来吧,外面冷。”
石屋内陈设简陋到极致,一床、一桌、一椅,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几卷磨损严重的羊皮卷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陈年墨汁与矿物混合的奇异气息。老人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指了指铺着兽皮的硬板床示意顾远坐。
顾远没有多余的寒暄,压抑着心中的惊涛骇浪与一路奔波的疲惫,单刀直入:“阿爷!龙脉!改龙脉!张三金在云州、在潞州……他到底在做什么?您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古日连章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顾远,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遥远的过去。他沉默良久,才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
“龙脉……”他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干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一卷羊皮卷轴的边缘,“那是天地间最宏大、也最凶险的棋局。远儿,你要知道这一切,得从契丹的根子上说起……从我们这八部联盟,从耶律涅里和他的‘七猛人’说起。”
老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的尘埃和血泪的重量,将顾远拉回了那个群雄并起、部落林立的契丹草创年代。
“那时,契丹诸部,散若星辰,互相攻伐,在突厥人的铁蹄和中原王朝的漠视下挣扎求存。直到……悉万丹部的耶律涅里横空出世。”老人空洞的双眼下似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敬畏,有追忆,更有难以磨灭的怨愤,“此人雄才大略,勇武绝伦,更难得的是,他懂得聚拢人心。他身边,有七位与他生死与共、同样勇猛绝伦的兄弟,加上他自己,便是奠定契丹根基的‘八猛人’!”
“涅里为长,统领悉万丹部,麾下有三支最为精锐、由他亲手打造的‘虎团’,甲坚刀利,所向披靡。这虎团,便是他掌控契丹话语权的根基。”古日连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紧随其后的,是何大何部。他们的族长,亦是八猛人之一,麾下有十数支彪悍的‘鹰团’,来去如风,擅长突袭劫掠,战力仅次于虎团。再之后,便是伏弗郁部,拥有近二十支‘豹团’与‘狼团’,人数众多,凶悍善战,尤擅山林缠斗。”
“这三部,手握契丹最强大的武力,他们的族长,连同涅里,是契丹当之无愧的主战派核心!他们的目光永远盯着南方丰饶的土地,渴望用弯刀和马蹄去夺取汉人的财富与女人!”老人的语气陡然加重。
“而我们……”古日连章的目光落在顾远身上,带着一种沉痛的归属感,“剩下的四部,连同我们古日连部,便是他们眼中的‘弱者’,是绊脚石!是‘主和派’!”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自己:“古日连部,先祖便是我的父亲,古日连华!我们家族世代传承萨满之术,更精研中原百工技艺!造铁、锻甲、制弩、造车……契丹勇士手中的弯刀,身上的皮甲,战车上的铁钉,十之七八,出自古日连匠人之手!若论对契丹的贡献,我们不可或缺!但若论兵力……”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我们只有家族亲卫统领的十支豹团,十支狼团,以及守护部族核心的卫队。听起来不少?可在动辄数万骑的虎团、来去无踪的鹰团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羽陵部!”古日连章的声音带着一丝暖意,“那是你母亲的部族,先祖是你外公的父亲,金力克里强!羽陵部是契丹的牧马人,掌管着最肥美的草场,最健壮的牛羊马匹!契丹骑兵的坐骑,大半由羽陵部供给!匹絜部,掌管着契丹赖以生存的广袤草地划分、水源分配,如同契丹的命脉管家。黎部,负责部落迁徙路线的规划、营地的选址构筑,是契丹的‘营造师’。吐六於部,则管理着最基层的牧民日常事务,调解纠纷,维持着部族最基础的秩序运转。这四部,加上我们古日连,共同构成了契丹的筋骨血脉,维持着这个庞大部族机器的日常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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