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的高潮是新娘的独舞。在族中长老悠扬的呼麦声中,阿茹娜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精灵,在篝火旁的空地上翩然起舞。火红的裙裾旋转飞扬,如同一朵盛放到极致的火焰花。银铃随着她每一个跳跃、每一次旋转叮咚作响,清脆灵动,仿佛在替她诉说着无边的喜悦。她时而舒展如天鹅,时而迅捷如小鹿,那纯粹而野性的美丽,那发自内心的幸福与期待,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篝火的光芒在她身上跳跃,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美得惊心动魄。
顾远站在高台边缘,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火红的身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宠溺与骄傲。这一刻,他仿佛忘记了所有的重担,只想将这最美的画面,永远刻在心底。
“哈哈哈!好!跳得好!”古力森连不知何时已拎着一个巨大的酒坛走了过来,他脸色通红,显然已喝了不少,但精神亢奋无比。他重重拍着顾远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顾远都晃了一下,洪亮的声音带着醉意和无比的欣慰:“远儿!好小子!娶了个天仙般的媳妇!叔公替你高兴!来!陪叔公干了这坛!”他不由分说地将另一个酒坛塞给顾远,自己仰头就灌,酒液顺着浓密的胡须流下,豪气干云。
他喝光了自己坛中的酒,将空坛子往地上一摔,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引来一片叫好。他抹了把嘴,看着场中依旧在忘情舞蹈的阿茹娜,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声音震得周围人耳朵嗡嗡作响:“远儿!加把劲!明年这时候!叔公要抱重外甥!听见没?!你小子要当爹喽!哈哈哈!” 粗犷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充满了长辈最质朴的祝福和期待。
更令人意外的是,连一向阴郁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张三金,此刻竟也斜倚在汗座旁,手里端着一个镶金的银杯。他那张枯瘦刻板的脸上,竟也泛起了不正常的酡红,嘴角极其罕见地向上扯动,露出了一个……干枯的、如同树皮开裂般的……笑容。虽然那笑容转瞬即逝,很快又被惯常的阴鸷覆盖,但那一瞬间的松弛,足以让熟知他秉性的人心惊肉跳。他似乎也被这盛大的喜庆和浓烈的酒气熏染,暂时放下了心头的算计。
狂欢持续着。美酒如同流水般消耗,烤肉的香气弥漫四野,歌声、笑声、呼喝声交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顾远被热情的族人和各部头人轮番敬酒,纵使他酒量极好,此刻也感到了阵阵晕眩。他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顶属于他和阿茹娜的、装饰着华丽彩绸的新婚金帐。红烛的光晕透过帐帘缝隙透出,带着无声的诱惑。
就在这狂欢的顶峰,就在顾远准备离开喧嚣,走向那象征着人生新阶段的金帐时,一道如同幽灵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穿过狂欢的人群,来到了他的身后。是赤磷卫统领默罕。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无法掩饰的凝重。
“族长。”默罕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却清晰地传入顾远耳中,“‘老屋’……传来消息……‘老主人’……他……走了。”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中炸响!顾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所有的醉意瞬间被冰冷的寒意驱散得干干净净!他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颤,杯中的酒液泼洒出来,浸湿了华丽的袖口。
走了?
那个枯槁、失明、满身罪孽却又在黑暗中给了他一线生机的阿爷……那个背负着弑父之罪、引狼入室之孽、却又剜目救他、在石室中泣血忏悔的老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在这他顾远大婚的……喧嚣之夜?
巨大的冲击让顾远瞬间失神。心中翻腾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恨?那贯穿童年的血仇阴影似乎随着老人的逝去而淡去了一丝。怨?怨他带来的一切苦难,此刻也显得苍白。悲?一种迟来的、夹杂着血缘本能的悲伤悄然滋生。释然?或许,对于那个在黑暗与罪孽中煎熬了数十年的老人而言,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命运……这该死的命运!竟用这样的方式,为他这场盛大的婚礼,添上了最沉重、最讽刺的一笔!
顾远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翻涌的心绪,深吸了一口带着酒肉气息的冰冷空气,声音低沉得如同寒冰摩擦:“知道了。秘密……安葬在古日连部……先祖安眠之地最偏僻的角落。让他……清清静静地走。不要惊扰……先祖的安宁。”
“是。”默罕低声应道,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约莫一尺见方的包裹,双手奉上,“这是……‘老主人’……留给您的……他说……是他的……贺礼。”
贺礼?
顾远的心猛地一缩。他接过包裹,入手沉甸甸的,带着石室特有的阴冷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羊皮与墨汁的味道。他紧紧攥住包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去吧。”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默罕无声地退下,再次融入狂欢的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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