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站在原地,周遭震耳欲聋的喧嚣仿佛瞬间被隔离开来。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包裹,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张三金正眯着眼,已然醉去;古力森连正搂着几个族中勇士,大声划拳;耶律洪则被一群阿谀奉承的头人围着,红光满面。没有人注意到他瞬间的异常。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包裹,转身,大步走向那顶属于他的新婚金帐。脚步,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急促。
金帐内,红烛高烧,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和……阿茹娜身上特有的馨香。阿茹娜已卸下了沉重的银冠,只穿着一身轻薄柔软的红色丝绸寝衣,坐在铺着厚厚锦被的床榻边。烛光勾勒着她窈窕的身姿,乌黑的长发如同瀑布般披散下来,衬得她肌肤胜雪,脸颊上带着羞涩的红晕,如同熟透的水蜜桃,娇艳欲滴。她正低着头,摆弄着衣角,听到脚步声,惊喜地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恋和期待。
“远哥哥……”她刚开口,声音如同出谷黄莺般动听。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顾远那张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油布包裹,眼神冰冷而复杂,仿佛刚从修罗场归来,身上还带着未散的煞气和……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沉的悲伤?
阿茹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的期待化作了担忧和茫然:“远哥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是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她站起身,想靠近他。
顾远没有回答。他径直走到帐内的矮几旁,将包裹重重地放在上面。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粗暴。他背对着阿茹娜,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阿茹娜被他这从未有过的冷漠和阴郁吓到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远哥哥……你……你别吓我……今天是我们的……” 新婚之夜啊……后面的话,她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有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顾远依旧沉默。他猛地转过身,在阿茹娜惊愕的目光中,对着金帐的角落——那个大致朝向古日连部先祖安眠之地的方向,重重地、一丝不苟地跪了下去!
咚!咚!咚!
三个响头,磕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低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一滴……两滴……滚烫的泪水,无声地砸落在猩红的地毯上,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
阿茹娜彻底惊呆了!她从未见过顾远流泪!更没见过他如此失态!巨大的恐惧和担忧瞬间淹没了她。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跪在顾远身边,紧紧抱住他颤抖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远哥哥!远哥哥!你到底怎么了?你别这样!告诉我!告诉我啊!”
顾远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解释。他反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将阿茹娜温软馨香的身体箍进怀里!力道之大,几乎让阿茹娜窒息。他将脸深深埋进她散发着幽香的颈窝,身体依旧在无法抑制地颤抖,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寝衣。
阿茹娜被他勒得生疼,却不敢挣扎,只能强忍着,用小手笨拙地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声音哽咽:“不怕……远哥哥……不怕……我在……我在这里……”
过了许久,顾远剧烈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恢复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松开阿茹娜,在她茫然无措的目光中,猛地撕开了那个油布包裹!
包裹里,并非金银珠宝。
而是……厚厚一叠泛黄的、带着岁月痕迹的……羊皮卷轴!
最上面一张,赫然是一幅极其详尽、标注着密密麻麻符号与注释的——潞州地脉图!图上清晰地标出了望烽台的位置,以及周边河道、地穴、气脉的走向!
下面,是幽州、代州、朔州……乃至辽东的舆图!
再下面,是复杂到令人目眩的河工水利图、星象方位图、奇门遁甲阵图……每一张图都绘制得极其精妙,笔力遒劲,显然是古日连章在失明前呕心沥血之作!
卷轴之下,还有几件小巧却散发着古朴气息的器物:一个非金非木、刻满星辰的罗盘;几枚色泽温润、刻着奇异符文的龟甲;还有一块触手温凉、内部仿佛有星云流转的黑色石头,还有……
最下面,压着一封折叠整齐的信。信封上,是熟悉的、属于古日连章的、略显颤抖的字迹:“孙儿顾远亲启”。
顾远拿起信,手指有些颤抖地拆开。借着摇曳的红烛光芒,他看到了那熟悉的、却更加潦草无力的字迹,字里行间仿佛浸透了血泪:
“远儿吾孙:
见此信时,阿爷已去。此生罪孽滔天,百死难赎。唯救下你,引你归家,是祖父唯一无悔之事。今闻你大婚,娶羽陵部阿茹娜,阿爷……悲喜交集!喜,吾孙得此良配,羽陵古日连,血脉终续!悲,阿爷无颜面对金日朗老族长英灵,无颜面对羽陵部枉死之魂!阿爷在九泉之下,亦当长跪,祈求羽陵英灵,宽恕我这罪孽深重之人!祈求吾孙……宽恕阿爷带给两部的……无尽苦难!阿爷坚信,古日连与羽陵之魂,必将在吾孙手中重燃!辉煌,必属于你们!此图卷、器物,乃阿爷毕生心血所聚,亦是……赎罪之物。或能助你……斩断枷锁,护佑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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